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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段飞人”伏法记(上)

2024-01-11 17:05:06

“九段飞人”伏法记(上)

一、

一架“三叉戟”客机飞临上海地界上空,开始下降高度,作降落准备。

这架从广州飞往上海的中国民航班机上乘坐着96名中外旅客。当他们听了机舱内的扬声器里传出的空中小姐用中、英语广播的“请系上安全带”的通知后,纷纷作出反应,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检查机票以便及时提取行李,坐在窗口的则向外面俯视,观赏地面那富有江南特色的田野、小河、农舍。独独坐在14排A、B座的两个青年男子表现得与众不同,他们既没向舷窗外探枧,也未交头接耳,甚至连身子都没挪动一下,端坐在座位上静候飞机降落。

这两个十分冷静的男子,一个叫叶嘉东,一个叫麦兴观,是来自香港的国际刑警。

半个月前,英国伦敦发生丁一起令人瞠目结舌的盗窃案件,一个名叫兰尼.迪西哥的青年工程师经过多年研究,竟然掌握丁破译电脑安全密码的技术,他仅凭几个手指、一台家用电脑和一架电话机,还有他那超出常人的耐心,就轻而易举地把国家银行的250万英磅划入自己的帐户,待到银行方面发现步了250万英磅而顺藤摸瓜查到那个帐户时,兰尼.迪西哥已经把这笔巨教提走了。他在帐户上使用的是化名,因此国家钼行的调查人员无法进行追踪,只好向警方报案。

苏格兰场的电脑专家花了很大的劲,才查到了当时下达指令划出巨款的波长。于是开通数台监测器昼夜监控,三天后终于查明该波长系兰尼.迪西哥发出的,也就是说这起技术。生盗窃案是他作的。但是,在苏格兰场的电脑专家捕捉到波长的同时,兰尼.迪西哥已经察觉,当即离开寓所去机场,逃出英国,英国警方鞭长奠及,无奈之下只得通过国际刑警英国局向设在瑞士的国际刑酱总部求援。国际刑警总部当即向有关国家的分部(即“国际刑警×国局”)下达指令,调查兰尼.迪西哥的行踪并将其逮捕。法国、西德、冰岛、丹麦、荷兰等国的国际刑警丹部纷纷紧急行动起来,但没能缉获案犯,只获得线索说兰尼,迪西哥可能逃往香港了。

国际刑警总部于是电夸香港局紧急查缉。香港的国际刑警经过数天调查,未找到兰尼.迪西哥的踪迹,只查到一条线索:有一个叫钟洁翔的中国女子是案犯的姘妇,这几天曾和一名外形酷似案犯的英国人同住某大饭店的一个豪华套间。国咏刑警香港局头目下令:尽一切努力找到钟洁翔,从她那里获取兰尼.迪西哥的线索!刑警往下查,得知钟洁翔已经去中国大陆探亲了,她的签证期限是三个月。

香港的国际刑警愣了:三个月?三个月后钟洁翔提供的线索还能管用哇?不行,得立即找到她!

这事如若敢在21年后的今天,那是易如反掌就可以办到的,中国已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成员国,香港方面只消和北京的国际刑警中国局联系一下就行,中国警方会立即找到钟洁翔,然后将所获得的线索通知香港。但是,那是1974年9月,中国还未参加国际刑警组织,既无机构亦无义务。当然,不是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国的国家的警方协助别国破案的事也是有的,但是香港警方却不敢向中国开这个口,因为其时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尚未结束,一切都“左”得出奇,开口准碰壁。国际刑警香港局无奈之下,只好采取派人去中国大陆找钟洁翔取证的下策,局头头点了叶嘉东、麦兴观两个的名,指派这两名骨干去大陆(内地)执行这项特殊使命。

在当时的中国,香港是不可接触的资本主义世界。大多数国人(包括警察)喜欢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把从香港来的人看成国产反特片中的“海外来人”。倘是过去两个资本主义世界的警察,那还得了,只怕叶嘉东、麦兴观还未找到钟洁翔就已被驱逐出境了。香港警方担心这一点,所以让叶、麦两人以商人去内地采购药品的名义入境。

叶嘉东、麦兴观由香港赴广州,凭着刑警的本领在一家宾馆查到钟洁翔只在羊城待了一夜就去了上海,于是随即飞赴上海。两人走下飞机舷梯踏上虹桥机场的跑道时,心里感到十分轻松,认为完成使命是一桩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到此番竟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堂堂国际刑警一跟斗栽在一个窃贼手里!

叶嘉东、麦兴观出了机场检票口,上了一辆“上海”出租车。司机问开往哪里,两人都从未来过上海,不知该去哪个饭店下榻,对视了一眼,麦兴观说:“找个靠近市中心、去全市各处都比较方便的饭店吧!”

“那么去华江饭店吧?”

“也好!”

两个国际刑警抵达华江饭店后,很快就办妥了住宿手续,总服务台接待员提供了一楼、三楼、六楼的三个房间让他们选择,两人也许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抑或也有香港那特有的崇信遇“6”而顺(六六大顺)、逢“8”必发(八的谐音接近“发”)的思维习惯,选择了六褛那个房间。两人把简单的行李放好后,立即投入调查工作。叶嘉东根据香港警务处有关部门提供的资料,先向专门查询传呼电话的“115台”报出了钟洁翔亲戚所住的地址,请求查询该住户的传呼电话,得到回答后再直接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钟洁翔的姑妈,告知这个说广东话的自称是钟洁翔“同学”的男子:钟已抵沪,住在上海大厦,今天已去苏州,无锡游玩,大约后天返沪。

叶嘉东、麦兴观商量下来,决定改日赶到无锡去寻查钟洁翔。两人随即向总服务台办了预订火车票手续。做完这一切,已是下午6点钟,两人遂去餐厅用晚餐,时值秋季,正是清水大闸蟹上市的时候。叶、麦一看菜单上所标的价格,喜出望外:竟比香港便宜九成!当下点了绍兴花雕酒,清蒸蟹及几个蟹菜,大啖一顿,喝了个六七分醉意,心满意足地回到房间。两人喝了些茶,看了会儿少滋没味的电视,洗个热水澡,上床便睡。

一宿无话。叶嘉东、麦兴观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阳光穿窗而进,在草绿色的地毡上牺下一片光亮,映得满室皆绿,麦兴观一个翻身下床,忽然凭直觉感到房间里有些不对头,嘴里连声“唔唔”着,在室内转来转去。转了片刻,猛然拉开床头柜抽斗,不禁大吃一惊——昨晚临睡前放进去的钱包、手表已经不翼而飞了!

叶嘉东马上也拉开自己床前的抽斗一看,嘴里不禁也一迭声地叫苦:钱包、手表加金戒指被窃走了!

两人所带的旅费,小部分放在钱包里,大部分藏于旅行葙内。麦兴观一边嘀咕着“只晓得内地的‘文化大革命’厉害,没料到小偷也这么厉害啦”,一边用钥匙开启壁橱检查,箱子还在,遂长吁一口气:“哦——还好!还好!”

两个国际刑警穿上衣服,顾不上漱洗,先研究一个问题:窃贼是如何进入房间的?两人使出看家本领勘查现场,先检查地毯,上面未发现脚印;再看抽斗拉手,由于没有显示指纹的化学剂和放大镜,肉眼未能看出什么名堂。叶嘉东走到窗前,指着开启的一扇窗,问同伴:“这窗昨晚就是开着的?”

麦兴观想了想?没有把握地说:“好象是吧,昨晚我们喝酒了,没注意这样的细节。不过,窗开着还是关着投有关系,这是六楼,不可能有谁能爬上米的。”

叶嘉东指着窗台上的半个脚印:“这是什么? 

麦兴观走近一看,惊奇得不住地眨着眼睛,探身窗外往下一望,下面是饭店的后院,停着一长溜轿车、吉普车,彩色水泥墙面一溜光,根本无法攀登;六层楼的高度,也不可能使用拂子。除非动用消防云梯才够得上,但这显然是不现实不可能的。麦兴现一说理由,叶嘉东深有同感。于是,两人得出结论:窃贼是用钥匙打开门锁后从房门进来的?作案得手后在窗台上印上鞋印故布疑阵,麦兴观皱皱眉头,苦笑道:“伙计,这是内地小偷在向我们展示技艺啊……晤,怎么办?”

叶嘉东略一沉思,说:“先清点一下究竟步了什么东西吧!”

两清点下来,发现一共被窃去如下钱物:港币1500元、人民币325元、手表两块、金戒指一枚和护照两本。

二、

对于当时的国人来说,护照不是购粮本、煤球卡。但是,护照对于叶嘉东、麦兴观来说,意义却不同寻常,护照是他们的“国际身份证,有“照”走遍天下,无“照”寸步难行,失去了“身份证”,他们无法应付中国警方可能会进行的盘查,或者即使不盘查也无法结帐离开下榻的饭店,当然更不用说返回香港了!

问题顿时严重起来:他们身负重要秘密使命,如若报案,就得向中国警方把全部情况和盘托出。而如果中国警方不相信他们的陈述,把他们当作台湾特务、克格勃间谍嫌疑分子来审查,那怎么办?而如若不报案,那就无法离开上海,更不用说执行任务了。他们现在处于进退面难的境地!

两人议了一会,无可奈何之晖,想出了一个办法:向英国驻上海领事馆求援!

由于没了护照,他们无法通过中国设在英国领事馆门外面的武警岗哨进入领馆,所“只好使用电话,不过说得很谨慎,只说自己是香港公务人员,来大陆执行公务,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难,请求领事馆速派人去洽谈。

半小时后,英国领事馆的一名三等秘书来到华江饭店,叩响了国际刑警的房门。叶嘉东、麦兴观先向来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持殊使命,然后把夜晚遭窃的事说了一遍,请求领事馆设法帮助他们解决这个难题。那位秘书把两人所说的情况在公事车上简记下来,他此行的使命只是了解情况,并无处理权力,如何处理,得回去向总领事报告后再说。事情重要而紧急,他未多耽搁,马上离开了,临走时让叶、麦两个待在房间里等电话。

一会儿,英国领事馆的电话来了,那位三等秘书向两个国际刑警转达了总领事先生的意见,向警方报案!

叶嘉东、麦兴观无计可施,只好打电话把饭店的保卫科长请来,告知了情况,请他向管方报案。

保卫科长姓杨名钢,是从部队转业下来的连长,虎背熊腰,十足一个彪形大汉,一辆“老坦克”在他胯下“吱吱咯咯一路呻吟到华江路派出所时,差点散了架。杨钢走进派出所院子,瞅见所长陈家雄正站在当院地下抽烟,遂大声咋唬道:

“陈所长啊,不得了啦:华江饭店住客失窃了……”

陈家雄36岁,正是说话有劲儿,抬脚有印儿如狼似虎的年龄。他喜欢一个人待着考虑问题?今个儿正在琢磨一起久侦未破的拦路强奸案,眼看思路就要“入港”时,冷不防被人打断,回头一看是杨钢,不便发作,只是皱着眉头道;“一大早就胡叫乱唤的,又不是发生了杀人案!怎么回事?进屋去说吧。”

杨钢随陈家雄进了办公室,把叶嘉东、麦兴观的失窃情况说了一遍。

民警小粱在一边说,“堂堂华江饭店失窃,你们保卫科是干什么吃的!”

杨钢在部队是有名的“杨大炮”,转业下来才干了两个月保卫科长,跟派出所还没拉上关系,当然无什么交情可谈,听小粱这么说,马上反驳:“繁华都市,黄金地段,坏人乍如此猖厥,全是你们做警察的出力不足!”

小梁还要寸步不让进攻,被陈家雄一个手势阻住。陈家雄在当派出所长前,曾当过六年公安分局刑侦队副队长,若论破案逮人,那是他的看家本领。初一看,陈家雄细皮白肉,瘦瘦弱弱,架着副宽框眼镜,一副斯文相,实际上却凶得厉害。他当刑警4年,手底下经过的恶性案子不计其数,光揪翻的杀人犯就有三、四起。但是,如今他已升为派出所所长,正宗正科级,这刚好够上“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档次,完全有资格只掀掀嘴皮子,事情让手下的民警去操办。他对杨钢说:“杨科长,你是来报案的,不是来讨论职责分工、责任到位的,闲话就不要说了。饭店住客失窃,虽然数额不算很大,不过我这里总要派人去的。案子不管破与不破,派出所肯定要把劲都使到。我安排个人,他跟你一样,也是部队下来的,级别比你不高,是正营级。”说完,一个转身走到窗前,扯开嗓门朝院子里大叫:“杜远国!杜远国!”

“听着呢!”一个身穿雪白衬衫、外罩紫红色羊毛背心、面部油亮,浑身上下一尘不染,俨然华江饭店常见的海外住客一般的老兄站在陈家雄背后答应着,杜远国,35岁,人长得精练,又爱干净,站在任何地方都是清清爽爽一条汉子。他18岁当兵,在海军情报部门混到营级,本来大概还能有所发展,不意后来得罪了一位顶头上司,隔三差五斗嘴吵架,他一怒之下,卷铺转业回到了上海老家。原先被安置到一家工厂去当车间党支部书记,杜远国死活不肯,几番拚搏,好不容易进入公安机关,在华江路派出所谋到了一个外勤组长的位置。论级别,这位置相当于部队的一个班长,但杜远国已经心满意足。

陈家雄说:“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也就不啰嗦了。你带上几个伙计去‘华江’走一趟,我听杨科长介绍下来,这一案多半是内盗性质,你去那里好好整,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一定把那小子鼓捣出来。”

杨钢在一边见派出所只派两个民警出现场,心里颇不以为然,提醒了一句:“陈所长,失主是国际刑警!”

陈家雄搭茬道:“对了,杜远国你勘查过现场后,给市局外办处打个电话,把情况说一下,国际刑警寸步难行的皮球踢给他们去管。”

杜远国带了民警小蔡到了华江饭店,那两位国际刑警只见来了两个刑警,不禁有些失望。香港财大气粗,养的警察多,碰上这类盗案,起码开来半打人马,还要配备警犬、摄像机。而眼前这两十中国警察,只带了手提勘盔包和一架破相机(这是华江路派出所唯一的一架),这能侦破案件吗?再一看杜近国的动作,似乎不大熟练,便猜测这老兄可能是半路出家,新吃警务饭的。叶嘉东、麦兴理互相使个眼色,回答杜远国提出的问题后,干脆走了出去,在走廊里待着。他们对破案不抱希望,只盼望市公安局外办处来解决失窃护照的难题。

杜远国和小蔡勘查了现场,分析下来也认为可能是内盗案件,案犯是从房门进入现场的。他们对保卫科科长一说,杨钢大点其头,连称“所见略同”。三人商量下来,决定立即着手去做饭店内部调查。

这时,市公安局外办处来了两个警察,分别向杜远国和两个香港住客询问情况后,经和英国领事馆联系,让那边出一份证明叶嘉东、麦兴观身份的文件,经外办处盖章后暂作在大陆规定许可的范围内的凭证;至于护照,不能保证及时破案并追回,故须由领事馆负责同香港方面联系后由香港补发寄来。叶嘉东、麦兴观身负的使命,上海警方可以协助他们办理。

市局警察离开后,杜远国、小蔡和杨钢钻进保卫科办公室,开起了案情分析会。根据现场勘查所获情况来看,房门及锁眼口没有发现任何撬痕,这说明案犯是用钥匙打开房门而进入现场的。眼下先要查明的是谁掌握房门钥匙或者有机会接触钥匙,然后再从这些人中进行甄别调查。

华江饭店每间客房的钥匙都有两把,一把由楼层服务台掌管;一把由客房部主任掌管,统一锁在主任办公室的一个保险柜里。杜远国去拜访那位胖胖的客房部主任。这位仁兄正为客房发生盗案而恼火,痛心疾首地说:“我当客房部主任已经9年了,从未发生过盗窃案件!唉,这么一弄,‘华江’的名声可就难听啦……”

杜远国待他平静下来后,遭明了来意。胖主任拍拍被将军肚顶得凸凸的挂在腰间的钥匙串:“保险箱钥匙在我这里,昼夜寸身不离,准都甭想动脑筋!至于这保险箱,就在里屋,你也知道,我这办公室外而就是总服务台,日夜24小时不断人的,谁也没机会下手来撬。上午我一上班听说出了事,马上去看钥匙,一把没少!”

胖主任说完,请杜远国去里屋检查他的保险箱。杜远国没去,出为如果哪个小偷有本领撬得开保险箱的话,绝不会多此一举撬开保险箱取了房门钥匙再去开客房门行窃,倒不如直接去撬银行保险箱了。

杜远国拜访客房部主任时,小蔡和杨钢正在办公室哉服务员谈话。华江饭店的服务员是两班制,今晨两位国际刑警发现失窃时,夜班服务员还未下班。保卫科接到报案,第一个反应就是通知六楼服务台值夜班的两名女服务员下班后别走,听候调查。这两个服务员都在二十七、八岁上下,在“华江”已经干了10年,自信掌管钥匙从来有过闪失,所以面对着民警的询问显得镇定自若,据她们说,客房钥匙平时不用时都是锁在抽斗里的,抽斗钥匙只有一把,一班—班交下来,从不离身,也绝没有被人用橡皮泥之类的东西拓模的可能。至于昨晚,她们两人一直在一起,互相可以作证,再说自进饭店上班到现在还未出过店门,甚至也未离开过楼层,因此完全经得起调查。

小蔡从杨钢口中了解到这两个服务员都是党员,表现一贯很好,他从两人的神色判断,相信她们与本案无关,遂让她们下班回家。

接着,他们又找日班服务员谈话,也未发现疑点。

折腾了半天,毫无收获,“杨大炮”大为恼火,骂骂咧咧遭:“他妈的!这案子讨厌了,得折腾到几时?”

杜远国象老朋友似地拍着他的肩膀:“伙计,如果半天就能破一个案子,公安局还要养那么多警察干什么?”

杨钢瞪着眼睛:“这事咋办?”

“再查!我不信查不到线索!”

下午,杜远国回了趟派出所,向陈家雄汇报情况,请教良方妙计。陈家雄说:“照你们议定的方向查下去,能接触钥匙的每个人都查一查,也许有值得你悠然自得翘着二郎腿喝上二两的线索哩!“杜远国返回华江饭店,和杨钢、小蔡再加上客户部胖主任一起商议,弄了块小黑板,想到一个人就在上面写上一个名字。写到最后一个——何金根——时,胖主任拍着额头叫道:“对!这小子可疑!”

杜远国、小蔡顿时精神抖擞,连问是怎么回事。于是,胖主任介绍了情况:何金根,24岁,饭店修理工,有条件接触客房钥匙。此人平时表现一般,据说有赌博行为,最近听说“敲定”了一个女朋友,准备结婚,两个月来到处在借钱。

小蔡说:“为筹措结婚款子而以身试法的案子我办过多起,这人确实可疑!’

杜远国说:“疑不疑,先查一查他昨晚在干什么再下结论。”

何金根做修理工,上的是常日班,杨钢一唤就到。这是一个一张长瓜脸上有着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的中高个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眼玲珑剔透的角儿。

杨钢让他坐下,沉着脸面同道:“何金根,你是负责维修五楼、六楼客房水电设施的吧?……好得很!最近一阵605房间的钥匙拿过没有?”

何金根当然知道问“605”是什么意思,他哪肯沾这个瓜田李下之嫌,当下连连摇头,一口吾认:“没的事!饭店有规定,修理工不能拿客房钥匙。”

“规定是规定,执行不执行又是一回事嘛!”

“我真的没拿过呀!”

杨钢秋风黑脸喝道:“好你个小子,不把证据摊到面前你坚不承认!”他把一纸胖主任让六楼日班服务员写的旁证材料扔过去,“何金根你看看,国庆节前一天下午你去605修抽水马捅时就是自己去服务台取的钥匙!”

何金根脸上神情顿时迥异,垂首不语。这时,杜远国开腔了:“何金根,昨晚你在干什么?

“我……我去别人家玩……不……不!让我想想,对了,我去看电影了!看的是通宵场,从晚上9点钟看到早晨4点1刻。”说着,象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似的,张嘴连打了几个哈欠。

杜远国不为所动,寻思倘在作案也得大半宿不睡,这哈欠同样适用,于是追问道:“哪家电影院?”

“泰山。”

“放了什么片子?”

“《海岸风雷》、《渡江侦察记》、《平原游击队》、《地道战》,还有几个《新闻简报》。”

杨钢马上去隔壁房间打电话查问,返回时一脸得意,鼻腔里“哼哼”出声,冷笑得何金根脸上白一块青一块。杜远国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问道:“何金根,怎么样,要不要弄辆车把你拉到泰山电影院门口去瞅瞅海报?”

“……”

小蔡拍着何金根的肩膀:“说实话吧,昨晚干什么了?”

“看电影!,

“还‘看电影’?”杜远国勃然大怒,“好!我请你到派出所去‘看电影’!”

华江饭店派了辆轿车把何金根送到派出所。一般说来,从未和派出所打过交道的干了歹事的家伙,一进派出所往往经个不起民警的“三斧头”。哪知别看何金根脸上青一块白一块,一副不堪一击的样子,却比一些“二进宫”、“三进宫”还有能耐。他坐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一口咬定昨晚在看通宵场电影,至于片名,已经记不得了,因为是喝了酒去的,在电影院里瞌睡了一宵。无论杜远国是甜言蜜语还是威胁恫吓,他始终摆出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的样子。

讯问暂停。杜远国、小蔡击何金根家访问,了解何昨晚的行踪。何金根父母称昨晚儿子吃过晚饭出去后,一宿未归。这个证言对怀疑何金根作案有参考价值,但是对于讯问却毫无帮助。

两人回到派出所,各陈家雄去汇报。陈家雄正准备下班,已经换上了便服,闻言又往身上套警服:“看来,要我这个所长出马提审了?这家伙面子倒挺大的!”

警服穿到一半,外面有人求见陈所长。陈家雄让值班民警把求见者放进来,一看是二十七、八岁的男青年,自称是电焊机厂工人,来提供情况。陈家雄皱着眉头问道:“啥情况?快说!”

那人是来给何金根作证的。原来他是何盒根未婚妻张某的哥哥,昨天是妹妹的生日,何金根前去祝贺,喝了酒没有回去,就住在张某房间里。今天下班前张某往华江饭店打电话拢何金根,方知未婚夫被怀疑涉嫌昨晚的盗窃案而进了派出所,料想未婚夫是为了顾全她的脸面而不肯吐露昨晚击向的,寻思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遂央求哥哥来派出所说明。

陈家雄听了,没好气地问:“你妹妹呢?她本人为什么不来?”

“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到这里来。”

小蔡在一旁嘀咕道:“脸皮薄?没领结婚证就待一堆儿去了,还脸皮薄?”

杜远国说:“这样吧,你写份情况,我们调查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杜远国、小蔡连夜调查,何金根、张某及其家人说法一致。何金根当晚就被放回家了。

三、

这一夜,有惊无险的何金根睡得很熟,杜远国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不时辗转,头脑里想着手头这个案子。根据调查情况看来,内盗的可能性已经排除了,但从现场勘查情况判断,案犯是从房门进入现场的。那么,除了华江饭店的内部人员,能从房门进入现场的还有其他人吗?有的——外来人员或者住在饭店里的其他客人。对了,着手从这两种人方面去查查看!

次日,杜远国访问了华江饭店值夜班的大堂人员,向他们了解案发当晚是否有外来人员进出饭店。华江饭店是一家大饭店,每天晚上都有人进进出出。但是当时社会上没有任何夜生活可供娱乐,所以上半夜进出的外人较多,下半夜却几乎没有,其有个别赶在午夜刚过访客完毕匆匆离去的。当时各大宾馆、大饭店都有一套严格的保安制度,进出的外来人员一律须填“会客单”,注明进出时间,杜远国查阅了一遍,证实大堂值勤人员所言不谬。根据昨天六楼服务员所述情况判断,上半夜她们一直在服务台待着,案犯不可能作案,因此,所有外来人员都不会是作案人。

外来人员作案的可能性也排除了,这样最后只剩下住店客人这一条线索了。杜远国和小蔡请杨钢取来住店客人的登记本子,浏览了一遍,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只好让保卫科出面向各楼层的夜班服务员回忆情况,提供线索。

这一着棋子走得似乎有点道理。当天下午,有人向保卫科长杨钢反映了一个情况。反映情况的人是七楼服务员小梅,据她回忆,案发那晚大约凌晨两点钟左右,她去大堂总服务台取东西,在电梯口碰到七楼一位客人从电梯里出来,见到她时神色有些异样,结结巴巴地要她去开房门,她让另一位服务员小许给他去开的门。

杨钢对杜远国一说,杜远国大感兴趣,马上召来小梅,勉励几句,问道:“这个客人住几号房间?

小梅说:“他光说开门,没说开哪个房间的门,我记不清了,是小许开的门。

“小许今天在不在班上?”

“不在。她昨天下班后就和男朋友去外地旅游了,要过五天才回来。”

杜远国寻思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个姑娘身上了,说:“那个客人住在七楼,你是七楼服务员,肯定记得起他住哪个房间的,想一想吧。”

但小梅却没法想,原来她是发生案子的那天刚从四楼调到七楼的,做的又是夜班,没做打扫房间之类的服务,所以对客人不熟悉。

杜远国问倮卫科长:“有什么办法弄清楚这个问题吗?”杨钢看看手表:“再过一小时,是避开水的时间,让小梅逐个房间转一下,认一认。”

“还等一小时干么,提前进开水。”

七楼一共二十个房间,小梅一圈开水送下来,一半客人外出不在,但她要辨认的那位正巧未曾外出,给认准了——住在704房间。

从旅客登记本上获知:704房间的这个客人名叫齐增天,49岁,是广西南宁郊区某华侨农场的农艺师,来上海是办私事——寻访亲友,已经在华江饭店住五天了。

一个农场的农艺师,来上梅办私事竟然住进了收费昂贵的“华江”,还单独包房,这是不是太阔绰一点了?杜远国和小蔡商量下来,决定一面发电报往广西调查齐增天的真实身份,一面就地调查有关情况。

杜远国让小蔡去发电报,自己去大堂调查前天晚上两点钟左右是否见过704房间这么模样的客人从外面进来,值勤人员的回答是否定的。

杨钢一听来了劲,对小梅说,“你去问他一声:前天晚上半夜三更下楼干什么去了?”

小梅喏喏面去,刚出去却又进来了,背后跟着客房部胖主任,后面那位一脸焦虑,连连摇手:“杨科长,可不能对客人乱来,弄错了得罪了人家,咱‘华江’的名声就砸了!”

杨钢刚要说话,杜远国开腔道:。这样吧,小梅换种方式去了解,就说前天堍上在电梯里拾到了什么东西、问是不是他遗失的。搭上了话,他多半会自己说起前天晚上下楼去干什么的——不管是真是假。如果他说了假话,说明他心里有鬼,很值得往深里查下去。”

小梅依言而行,一会儿来回复:“他说前天晚上去四楼餐厅想吃夜宵,进去一看没有他喜欢吃的捞糟,就回七楼房间了。”

向四楼餐厅一了解,那边却没有人记得起当时是否有这么一个客人进过餐厅。、此人可疑!但是,杜远国一时下不了决心究竟是否要跟他来个“当面接触”。他考虑了好久,决定等一等,等广西复电过来后再说。

晚上9点多钟,南宁市公安局的加急电报来了:经向该农场了解,查无齐增天此人。

杜远国笑道:“现在,可以跟齐增天当面接触了!”

齐增天被请到保卫科办公室。踏进门口时,他脸上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不待杜远国发问就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叫我有什么事?”

杜远国请他出示证件。小蔡拿着他的证件看了看,拍着查问真假。齐增天恢复了镇静,解释说他曾是该农场的农艺师,两年前已经辞职,但仍住在农场的家属宿舍里。这个解释似乎也有可能,但对于警方来说,这个话题不过是一个“切入点”,此时杜远国对此并无多大兴趣,他所感兴趣的是“605盗窃案”,于是问他前天晚上的行踪。

齐增天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马上把先前对小梅说过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杜远国当然要搬出餐厅人员的话来予以反驳,这一驳,把齐增天驳威了一个“哑巴”,他坐在那里抽着香烟不再吭声。

到这当儿,似乎应当给齐增天调一个环境了。小蔡把杜远国扯到一边,提出把嫌疑人弄到派出所去讯问。杜远国昨天已经有了“白逮”何金根的教训,担心再“白逮”一个回头不好向陈家雄交代。派出所如果在逮坏人的同时,不时捎带几个无辜群众进去,哪还叫什么“人民公安”?所以,他不同意给齐增天“调换环境”,而只主张加大“调查力度”。怎样加大法?一是再次向南宁方面拍电报核查齐增天的真实身份;二是设法寻找证明齐究竟是不是案犯的直接证据。

这两点中,前一点比较好办,后一点却颇难办。现场没有发现指纹,只有窗台上的半个鞋印,那是解放跑鞋的印痕,而齐增天脚上穿的是皮鞋,房间里也没有其它鞋子,这一点跟他搭不上茬。杜远国思来想去,觉得只有搜查一法了。齐增天只有一个旅行箱,没上锁,打开看了一下,都是换洗衣服、日用品;又让他掏空了衣袋,也未查得国际刑警失窃的钱物。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杨钢弄来几份夜宵,每人一份,也给齐增天一份。杜远国吃着夜宵,突然想起昨天勘查完现场服务员打扫房间时,他曾经关照过让她们使用一台清理过灰尘箱的吸尘器,把吸得的东西原封不动保留着。昨天因为瞟上了何金根,忘记查看了,此时何不去看一看,说不定能找到证据。

吸尘器里除了灰尘、纤维,还有一根一寸多长的略略卷曲的头发,一看便知是男性的。这是案犯的还是客人的?杜远国马上去敲603的房门。那两位国际刑警有一失必有一得,虽然被窃去了钱物,但无锡倒不必去,上海警方应他们的要求通知钟洁翔返沪,今天上午已见过面,获得了线索。任务算是完成了,只等香港那边把补发的护照寄来,即可离沪返港。杜远国叩门而进,出示头发,请两位辨认一下是否属于他们的。那两位吃的是警务饭,精于此道,一看便予以否定,还佩侃而言遭出了几条理由。说了一通后,每人从自己头上扯下了两根交给杜远国“作鉴别。

饭店房间每天用吸尘器打扫,这根头发既然不是两位失主的,那势必是案犯的,不可能是前一茬住客的。证实了这一点后,杜远国阜着头发去和齐增天的比较。一比之下,发现有明显差别:齐的头发细而直、色泽福黄且无光泽,而案犯的头发粗黑油亮带卷曲。由此判断:齐增天不是案犯。

次日上午,南宁市公安局的第二份电报发过来了:前查结果有误,该场确有齐增天其人,现已离职,仍居农场,近赴沪寻访亲友,这样,齐增天的疑点被彻底排除了。杜远国在为未曾“白逮”齐增天而感到轻松时,又为侦查工作被搁浅而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