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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个小人,却是战国时代大国战略第一人

2023-12-19 17:05:03

酷烈血时代(30)

鄢郢之战与华阳之战后,武安君白起在秦军中已经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威望,这时候的秦国,实际上是由秦昭襄王、秦宣太后、魏冉、白起四大巨头所共同主宰,然而两年后,一个逃亡到秦国的魏人改变了所有这一切,这个人就是白起命中的煞星,可以嘴杀人的秦相范雎。

范雎这个人出身比白起还低,白起还是个落魄贵族出身,范雎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无产阶级,《史记》上说他“家贫无以自资”,可见其早年间有多么艰辛。

那么既然如此,范雎到底是凭什么挤下魏冉,坐上大秦丞相这等高位的呢?一个字,嘴!

范雎嘴巴厉害啊,他足智多谋,能言善辩,一张嘴巴,能顶百万雄兵。

换句话说,白起以剑杀人,范雎以嘴杀人;白起杀人不眨眼,范雎杀人不见血。

可惜,这样一个人才,魏国丞相魏齐非但不用,反诬其通齐,将范雎拷打得肋折齿落,体无完肤,又用席裹弃于茅厕,让宾客往上撒尿。好在范雎命不该绝,他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又活转过来,并在魏人郑安平与秦使王稽的帮助下举家逃到秦国,从此隐姓埋名,静待慧眼。

当时的秦国,南取鄢郢,西破三晋,国势昌荣,人才鼎盛,一切都很好很强大,秦昭襄王似乎并不需要范雎这么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说客。

然而范雎可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说客而已,他从秦国的四极政治中闻出了一股奇特的味道,这股味道将引领他走向人生的最高峰。

机会终于来了,公元前270年,穰侯魏冉为扩大自己陶郡封地(注1),欲率兵借道韩、魏去攻打齐国。范雎闻信心中一动,立刻上书秦王,请求面谈,并愿为此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间,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秦昭襄王本不喜欢这些游说之士,但范雎书中拐弯抹角似有玄机,秦王好奇,便决定见他一见,看看这故弄玄虚的家伙到底要说些什么!

范雎大喜,赶紧梳妆打扮,去离宫见昭襄王,走到半路,远远看见秦王轿舆,他却故做不知,大摇大摆的接着往前走。

竟然有老百姓敢冲撞王架,这还得了,几个太监二话不说冲上去大声驱赶:“王至!王——至!”

范雎开始装二百五:“秦独有太后、穰侯耳!安得有王?”

这句话可是说到秦昭襄王心里去了,他现在虽然紧握秦国大权(注2),但魏冉一党的外戚势力在朝中同样不可小觑,更可怕的是,秦军的灵魂人物武安君白起与魏冉也关系匪浅,万一他们两个联合起来造反,寡人的王位,可是不保啊!

所以秦王听闻此言,大惊,知道自己碰上高人了,赶紧出来屏退左右,召进宫内,长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注3)

范雎继续装二百五:“唯唯。”(相当于现在的“嗯嗯”)

秦昭襄王咬住青山不放松,继续跪请:“先生何以幸教寡人?”

范雎还装:“唯唯。”

如是三次,秦王急了,大白话冲口而出:“先生到底愿不愿对寡人赐教嘛?你倒是说句超过两个字的话啊!”

范雎道:“唯唯也……嘿嘿,开玩笑!其实臣哪里敢赐教大王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于王,而所欲言者皆兴亡大计,或关系人骨肉之间,臣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诛于后。所以王三问而不敢答者,未知王之心何如耳。”

秦王复长跪请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见先生,乃天赐我大秦良才也。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也!”

秦昭襄王的态度很明确了,有啥事儿你就说吧,即使牵涉到太后与穰侯,也没关系!

范雎心里有底了,于是下拜,秦王答拜,两人尽礼,然后又坐下来,范雎开始了他的秦国版“隆中对”:

“臣闻穰侯欲越韩、魏而攻齐,此计差矣。齐去秦甚远,有韩、魏以间之。王少出师,则不足以害齐,若多出师,则先为秦害。今伐齐而不克,为秦大辱,即伐齐而克,徒以肥三晋也,于秦何利哉。为大王计,不如远交而近攻,即远交齐楚,近攻三晋,自近而远,如蚕食叶,天下不难尽矣。”

范雎之妙论,句句直击秦王心田。事实上,这些年来,秦昭襄王之所以放任宣太后与魏冉掌权,并不是因为他软弱无能,更与亲情因素没有太大关系,其关键原因还是他们忠于秦国基本利益,且在政治上及行事方法上与自己高度保持一致,所以秦王信任他们给予他们权力和地位。正如《战国策·燕策二》中记载苏代所言:“(秦王)困则使太后、穰侯为和,赢则兼欺舅与母。……用兵如刺蜚绣,母不能制,舅不能约。”太后与魏冉从来都是被秦昭襄王利用的工具,好用就用,不好用就只能换了!而这些年来,魏冉为了扩大自己的陶地封邑,多次劳师远征攻打魏与齐之间的飞地,这些地打又不好打,守又不好守,除了增长魏冉的财富与势力,对秦国本身并没有啥直接好处。

另外,魏冉还曾四次穿越周韩之地,劳师远征,去攻打魏都大梁,但每次都因为大梁城池坚固、守军众多、救兵频至而功败垂成(注4)。看来,魏冉的战略是有问题的。战争是一件成本高昂而相当消耗国力的事情,需要以战养战,来降低扩张成本;需要就近夺取土地,步步为营,以建立前进基地;而无视地缘格局的投机与冒进,只能导致国力枯竭而自取灭亡(注5)。所以,范雎提议秦昭襄王放弃魏冉,并为秦献上了自己先弱后强,由近及远之战略方针,这也就是中国最早的地缘政治理论“远交近攻”了:

第一,不要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而要把打击的重点放在消灭六国的有生力量上,以摧毁其作战能力,防止其国力复兴。

第二,在未取得绝对优势之前,先避免与强赵决战。待时机成熟,再猛攻灭之。

第三,与向东迁都的楚国,以及遥远的燕齐建立战术性和平(注6),以孤立邻近的主要对手韩魏。韩魏位处东亚大陆的核心,交通便利,“地四平,诸侯四通,条达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战国策·魏策一》),军事上的地位价值远超齐楚燕赵,战国末年战略外交家顿弱就说:“韩,天下之咽喉;魏,天下之腹胸。”在秦齐共强时期,秦国经常采取连横之策略,与齐楚争夺韩魏等与国;此举虽然大大削弱了齐楚等与秦同级别的超级大国的实力,但也让秦国的国力被大量无谓的损耗,而且事倍功半。当然,在齐秦两大强国并立的情况下,秦若行“远交近攻”也必遭齐之破坏而无法成功;但如今齐已衰颓而秦国独大,那么就该适时转换思路,坚定实施此地缘指导战略,以实现秦吞天下的宏伟蓝图。

言至于此,秦昭襄王对这个其貌不扬的游说之士相见恨晚,乃授范雎客卿之职,与谋兵事。范雎遂尽心尽力为秦国出谋划策对付自己的祖国魏,接连攻下魏国河内地区的怀地、邢丘两座重要城池,这之后,秦昭襄王日益亲信范雎,秦国的四极政治结构被彻底打乱,新秀范雎大有后来居上之势。

然而,公元前269年,魏冉又提出要越过魏国去攻打齐国,以扩展他定陶飞地的封邑。为此还派胡伤越过韩国与太行山去攻打赵国,结果被赵国名将赵奢一通教训。事实再次证明,劳师远征只能加重秦国的后勤压力,这个战略到了需要改变的时候了。

公元前266年,秦昭襄王在范雎的谋划下果断出手,宣布废掉宣太后的尊号,免去魏冉的丞相之职,并命令穰侯魏冉、华阳君芈戎、高陵君公子悝、泾阳君公子芾四大封君(注7)离开咸阳,回他们关外的封地养老(注8),然后以范雎为丞相,封为应侯,其封地就在韩国的汝南之地,此处乃西周时期的应国故地,故名。

在这种情况下,白起决定与魏冉划清界限。因为

第一:他是秦国的武安君,不是魏冉与宣太后的武安君,忠于秦国,是他矢志不移的行为准则。

第二:白起无法摆脱内心深处秦人一贯的排外传统。

纵观战国时期,在秦国政治舞台上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异国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商鞅、张仪、魏冉、范雎、吕不韦、李斯等,或分尸,或出逃,或放逐,或服毒。在郑国渠事件发生后,秦始皇还颁发了逐客令。秦人确实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非常特殊的族群,一方面他们积极招揽各国人才,利用他们的才能来为秦国服务;另一方面他们却打从骨子里抗拒六国之人,至始至终无法将他们当成是自己人,这直接造成秦统一之后总与六国之人格格不入,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巨乱又起。

所以,魏冉虽对白起有提携之恩,但他始终不是秦国人,白起不可能无条件的站在他这一边儿。

至于应侯范雎,这不仅不是秦人,反而是个卖国投敌品格低劣的魏人,所以白起一点儿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拿他当秦王的一条咬人疯狗而已,不足为虑。

白起太天真了,范雎是秦昭襄王的一条咬人疯狗,难道他就不是吗?他比范雎强的,不过是咬的人多一点儿而已,一旦他咬的不得劲,或者变的不听话,秦昭襄王就会毫不犹豫的派范雎来咬他,就像咬魏冉一模一样。

注1:穰侯魏冉的封地本在韩楚交界的穰城(今河南邓州一带),五国伐齐后,秦获陶地(今山东定陶,原宋国地盘,宋被灭后归齐),便将其增封给魏冉;此地交通发达,工商业繁盛,工商业税收特别多,所以魏冉号称富可敌国,退休回封地时“辎车千乘有余”。

注2:需要澄清的是,宣太后并没有像某些文章与电视剧中讲的那样完全把持朝政,更不可能把持朝政长达四十年之久。自商鞅变法之后,秦国就确立了君主独裁的法家体制,秦王年幼之时,太后与丞相可联合摄政一段时间,但秦王22岁行冠礼之后,则必然要亲政。事实上,身为中学古文课中的最大反派,秦昭襄王从来都是独裁者,如前所述,在公元前299年,孟尝君和楚怀王两位大佬都遭遇了秦昭襄王亲自谋划的绑架与暗算,可见至少此时秦王已完全掌权,而这时他有多大呢?即位八年,年方27岁。

注3:先秦时君臣关系较为平等,并没有后世那么磕头奴才。此时之情形,应是秦王与范雎相对跪坐,秦王挺身相请(因上身耸起,身体变长了,故称长跪),以表尊重。后面范雎与秦王互相答拜,这也是《周礼》中明文的礼节规定。

注4:《战国策·魏策三》载须贾就对魏冉说:“臣闻魏氏悉其百县胜兵,以止戍大梁,臣以为不下三十万。以三十万之众,守十仞之城,臣以为虽汤、武复,弗易攻也。”

注5:后世欧洲的拿破仑希特勒便是犯了这样的愚蠢错误,被俄国人用强大的领土纵深活活耗死了。

注6:从此,秦国“二十年不加兵于楚,四十年不加兵于齐”(王应麟《困学纪闻》),对于燕,更是使交频繁,常与其联合攻赵。

注7:即宣太后的两个弟弟与两个儿子,在秦国权势煊赫,其财富与排场可比秦王,号称秦国四贵。

注8:据说魏冉离开咸阳时拉走了一千车的财宝,真是富可敌国。从时间上来算,此时宣太后与魏冉都是近八十岁的老人了,对于权力也没从前那么热衷了,故事情得以温和收场!

公众号主笔简介:

朱晖,文史作家,笔名闲乐生,中国古代名将狂热爱好者与研究者,王者荣耀专家团顾问,“凯叔讲故事”之《凯叔三国演义》及《三国博物学》历史与文学顾问,专注中国古代战争史领域十余年,出版历史作品近两百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