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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知青的爱情故事

2023-04-24 17:04:45

陕北知青的爱情故事
作者:陈幼民

当年根据地有歌唱道:“三八枪,带盖盖,谁说八路军没太太。等到革命成了功,一人一个女学生。”看来女学生也是革命目标之一。革命终于成功了,也真的有数不清的女学生嫁给了八路军。这些都是早年间的事,为血与火的斗争历史增添了些许的浪漫色彩,已被许多作家写成了感人至深的作品,不须再论。只是知识青年到延安,又带来了成千上万的女学生,所以,关于她们的故事注定还要继续下去,好像这也是传统的一个组成部分。当然,我要讲的,不光是女学生,还有男学生……
小晴的故事

“黑豆低来桃黍高,有婆姨的人儿不可交。

有婆姨的人儿交下了,众人的言语杀人刀。”

《陕北民歌》

小晴插队的村子,在两条沟相交的平滩地上,村前有一棵百年生的大槐树,足有几搂粗,树高十丈,长得枝繁叶茂,几里路之外就能看得见,成为村庄的标志,人们管这村子叫槐湾儿。

槐湾儿依水靠路,交通便利,自然条件相对好一点,所以上边就把五个女生安排到这个村。女生扎堆儿,引人注目,人们戏称她们是“槐湾儿五朵花”。

“五朵花”里小晴最小,插队时年方二八,长得白净,可也最傻。

说起北京女学生的傻,有时真叫人哭笑不得,尤其那些从机关大院里出来的女孩子,说是五谷不分那还是好听的,有些生活的基本常识她们也不知道。

农村里不讲阳历讲阴历,不讲岁数讲辈份讲属相,小晴就不知道属相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自己属什么,看到别人这个属羊,那个属牛,觉得自己没了着落,就跑去问二尕。那二尕使坏,问了她的出生年月,装模作样地掐指头算了一阵,然后告诉她说,你是属驴的。

小晴认了真,她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属相,可也算有了个说法。别人再问起,她便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属驴。”惹得旁人笑成一团,她还不知是为了什么。

倒是二尕妈看不下去了,打了二尕一巴掌骂道:“造孽啦!人家花儿似的女子叫你们这样糟蹋!”转过头对小晴说,“别听他们胡说。”又请二尕他三大重新算了一遍,从此,小晴才知道了自己的属相,是龙。

龙作为属相是比驴好听,可在陕北农村里,驴却比龙要有用得多。人们驮水运肥,推碾子拉磨,都得靠它。小晴在北京城里没见过牲口,初到村里,每次见驴过来,总是躲得远远的,怕叫它给踢上。时间长了,觉得驴没那么可怕,也敢使唤了。一日,小晴见一头驴肚子下垂下黑黑粗粗的一条,不知是什么东西,以为驴生病了,急着去找饲养员老郭头,老郭头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忙跟她跑去看,不看则已,一看,老郭头笑得差点岔过气去,身为长辈,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尴尬间,那驴也不争气,不顾有人在场,突然性起,骑到一头母驴的背上,吭吭地使劲,那头母驴直尥蹶子,也摆脱不开。小晴大惊,拽着老郭头喊:“它们打架了,你还不把它们拉开!”同学看到了,没去拉驴,反把小晴拉跑了。

由此,小晴的傻便出了名。傻归傻,可大家依然喜欢她。小晴长得秀气,性格温顺,小鸟依人,谁见谁怜。虽说身弱力薄,却从不偷奸耍滑,不论是同学老乡,都尽力帮助她。

可好景不长,没过几个月,五朵花里的大姐,被检查出患了肝炎,她因祸得福,病退回了北京。二姐家里有关系,送她走后门当了兵。随后,三姐四姐陆续进了三线工厂,槐湾儿的知青就剩了小晴一个人。

小晴家里没关系,她的父亲文革初死了,母亲还在接受审查,所以几次招工,她的政审都没通过。

虽然村里老乡依然照顾着小晴,每天轮着拉她到家里去吃饭,隔三差五地给她送柴草,邻居家担水,也经常往她的缸里倒上一桶。可是一个女孩子,独自生活在穷苦的山村,寂寞和艰难可想而知。尤其到了每天晚上,她面对着孤灯,想着原先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日子,那心情真像民歌《盼五更》里唱的:“有心脱衣无心睡,两个枕头我一个人。”

队里考虑到小晴的情况,不让她干农活了,安排她到村办小学去教书。想不到,老乡们善心的举动,却使小晴卷入了一场命运的危机。

小学里还有一位男教师,名叫顺生,是本地毕生的高中生,已经结婚了,家在离槐湾儿十里外的后沟。他平时就住在学校里,寒暑假和农忙时才回家。

顺生是个俊后生,高挑个子,也是文文气气。他在县中学是个高材生,所以课教得不错。他还会拉四胡,唱一口好道情,村上人自娱自乐时,少不了他的身影,惹得婆姨女子们围着看。

顺生也巧,做得一手好饭,蒸馍馍,擀面条,样样拿得出手,一碗杂面条,放上点葱花,调上点醋,竟也香味扑鼻,并不输给婆姨。每到吃饭时,顺生就有意多做上一点,拉着小晴一块吃,时间长了,小晴觉得光吃顺生的不合适,就把自己的粮食也拿了过来,俩人搭伙一块做。

俩人在一起工作,在一个锅里吃饭,日久生情,好像也是必然的事。

终于在一个雨夜,小晴留在了顺生的窑里。

小晴几乎是在不能自持的狂热中完成一切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情感的潮水,一旦冲破堤坝,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她的寂寞,苦闷,在顺生的爱抚当中,渐渐的融化了,此刻她才明白,这种感觉,在她的梦里,已经渴望了很久很久。

以至于在结束的时候,小晴满脸都是泪水,不是羞愧,而是感激。

那夜的雨,淅淅沥沥,一直下到了天亮。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夜的欢娱,竟使两人吞下了难咽的苦果。

不久,小晴发觉自己的例假没来,小腹也隐隐作痛,她本来就有痛经的毛病,所以也没太在意,吃了些药,以为就能过去。谁知肚子越来越疼,终于有一天,连炕都下不来了。

也是小晴命大,那日北京带队干部老刘,正好来到槐湾儿,见到了正在炕上打滚的小晴,她脸色惨白,头上的汗把床单都湿了一片。问起,只说是肚子疼。老刘忙叫人用架子车把她拉到公社卫生院。那儿的医生诊断不出是什么病,便推测是阑尾炎。老刘一听急了,找了一辆拖拉机,又赶到县医院。到底县上的医生比公社的水平高,人家仔细一检查,说小晴得的不是阑尾炎,而是宫外孕。老刘一听,头都大了,生病谁都难免,可这病性质不同。他一边向上汇报,一边联系住院的事。可医生说,小晴的情况得立即动手术,但县医院条件不行,结果又惊动了县政府,找车连夜往延安送。

话分两头,且不说因抢救及时,手术成功,小晴终于保住了性命。这一事件,虽然老刘尽量保密,缩小影响,但毕竟惊动了上级。一个女知青,未婚先孕,不处理是不行了。各方一介入,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这事儿迅速升格为“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的政治事件。人家根本不相信小晴说是自愿的话,顺生很快被抓了起来,判了三年,押到黄龙山农场去劳改。

小晴出院后,老刘没让她回槐湾儿,把她调到了另一个知青点。又过了半年,宝鸡那边的厂子来招工,公社就把她推荐去了。

从此,我们谁都没再见过小晴。多年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北京,每逢聚会,也不见她的身影。偶尔有问起的,却都说不知道。那顺生呢,听说刑满释放后,回村去种了地,不再当教师。

2 北秧的故事

“骑骡子不如骑马快,交朋友不如挖苦菜。

挖了苦菜度年馑,交了朋友坏名声。”

《陕北民歌》

北秧的名字有点费解,后来我才知道,她母亲当年是扭着秧歌进北京城的,所以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别说,念着还挺好听。

可我不太喜欢北秧,她整天一脸的严肃,尤其是在男生面前,眼光总是冷冷的,问她三句话也回不了一句。虽说我们在北京时是男女分校,很少有机会与异性交往,可现在大家都当了农民,还搞那男女界限有什么意思呢。看她矜持的样子,好像时时在提防别人占她的便宜。我们几个男生没少在背地里挤兑她,说她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谁也没想到,北秧日后闹出的动静,比谁都大。

她们队里有个后生,叫二旦,普普通通,貌不惊人,少言寡语,只知道埋头干活,和知青之间也很少有来往。谁知命运时常会捉弄人,老天乱点鸳鸯谱,硬要把他和北秧往一块儿拉。

陕北的路边地畔上,经常可以看到有许多小窑洞,这洞可不是人们随便掏着玩的,它的作用一是可以存放农具,二是可以避雨。夏天的山里,常有雷阵雨,人们不论走路干活,突然遇上了,就能钻到里边避一避。只不过这洞都很小,顶多能藏一两个人。

一天午后,北秧和老乡们在山上锄谷子,突然一阵风把片云吹到头顶上,哗啦啦地下起雨来,人们四散奔跑,寻找着躲雨的地方。北秧就近找到个洞子钻了进去,还没坐稳,洞口又窜进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北秧身上。北秧一声怪叫,声音凄厉而恐怖,倒把那人给吓了一跳。那人看了看北秧,什么话都没说,返身又钻回到雨里。

那人正是二旦。事后北秧有些后悔,人家也是来避雨的,自己何必那么大惊小怪,害得那天二旦浑身都淋湿了。不过她也感觉到,二旦是个老实人。

二旦并没有怪北秧,谁叫自己吓着人家了呢。可不久,北秧就真的遇上了更可怕的事。

北秧的村子,临着一条大沟,队里的地,大部分都在沟对岸的东山上,人们干活出行,来来回回,总要穿沟而过。这沟里平时水很少,也很浅,人们在水中垫上几块大石头,几步就跨过去了。所以在知青们的眼里,这干河床只是条路,从来没有想到它还会有危险存在。

那是一个夏日,炎热的空气中突然有了一丝凉意,有经验的老乡说,一定是周围什么地方下了雨,风把水气吹了来。

收工的时候,人们陆续过了沟,回到岸上的村子,只有北秧在水边停了下来,找了块石头,蹲在那里,蘸着水,打磨她的锄头。说起她那把锄,也真够丢人的,满是黑锈,连刃上都没一点光亮,想必用起来,沾泥挂土,十分吃力。她干活时吃了亏,就想利用休息时,好好把锄头收拾一下,省得再让人笑话。

北秧干得起劲儿,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有什么变化。

二旦收工后,又揽了几把柴,所以落在了最后,待他来到沟边的坡上时,沟里就只剩了北秧一个人。

他正要下沟,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空气中隐隐嗅到一股土腥的味道,脚下的土地发出微微的颤动,耳边似听到低沉的隆隆声。抬眼望去,山沟上游的坡上,腾起了阵阵黄尘。

“不好!山水下来了!”二旦撒腿就往沟下跑,一边还在招呼北秧。北秧背对着二旦,打磨锄头的响动,使她听不清二旦的呼喊。二旦扭头一看,那黄尘已笼罩了不远处的沟底,洪水瞬间就要吞没这个地方。他跑到北秧的身后,扔掉柴禾,也来不及解释,一把抱住了北秧的腰,夹起她,向着对岸狂奔。

北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她拼命叫喊,手舞足蹈地在二旦臂中挣扎。二旦也顾不得许多,拼了气力,几步就跨到对岸的坡上,扑倒在地。此时,几丈高的水头从他们脚下呼啸而过。

北秧扭头一看,顿时吓傻了,她刚才呆的地方,已被淹没在滔滔的洪水之中,原本干涸的山沟,此时浊浪翻滚,急速地向下游奔流,裹挟着的柴草、秸杆甚至牛羊,在浪中沉浮,瞬时就看不见了。

两个人伏在岸边,半天一动不动,任脚下的浊浪把泥点子拍到他们身上。二旦的手仍紧紧地抱着北秧的腰,好像还怕她被水卷走。北秧靠着二旦的身子,心里没有一点想要摆脱的意思,她明白,二旦救了她一条命。

倒是二旦回过神来,迅速松了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二旦丢了柴,北秧没了锄,俩人四手空空,一前一后回了村。

二旦救了人,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村里人也都认为是应该的,可北秧却感激非常。公社及时抓住了这个事情,把它列为知青教育的典型。不仅表扬了二旦,还让北秧写了体会,在全公社广播。一来二去,话说得多了,北秧就觉得,自己和二旦之间,好像应该有种什么关系。

说是冷娃难动感情,可一旦动起心思来,三匹马都拉不住。北秧想了一夜,第二天找到二旦,说要嫁给他做婆姨。这倒把二旦吓坏了,农村里的婚姻都要靠媒人说和,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自己找上门来。二旦木讷,没了主意,便去问妈。二旦父亲死得早,家里贫穷,老妈正为儿子的婚事发愁,见有人主动上门,又可以省掉一笔彩礼钱,自然欢喜。

但北秧的决定却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那时的宣传都是要知青们扎根农村,和贫下中农相结合,但在实际生活中,问题却不那么简单。北秧遭到了方方面面的抗拒。

首先,北秧的家里来信,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她母亲劝她不要头脑发热,要考虑长远。她哥哥话说得更绝,说她如果嫁了农民,以后就不要再回北京了,只当家里没她这个人。

她的同学们一致认为北秧的脑子出了问题,她们说,婚姻的基础是爱情,二旦虽说救了你,但你对他是感激,而不是爱情。二旦窝窝囊囊的,哪里配得上你。她们甚至成天看着北秧,不让她和二旦见面。

二旦的亲戚们也不同意,他们说,酒肉的朋友,米面的夫妻。娶婆姨摆着好看没用,是要过日子的。北秧那么瘦,干不动活也不是能生娃的相,再说,人家是北京人,说不定什么时候,上边政策一变,拍拍屁股就走了,到那会儿,你娃哭都来不及,还是找个本乡的女子实在。

最后,还是北秧的母亲出面把事情摆平了。人家不愧是当干部的,善于从政治角度分析问题。她千里迢迢从北京赶了来,找到大队支书和北京带队干部,说我们并不反对和贫下中农相结合,可二旦家是上中农,只是团结的对象,北秧如果和二旦结婚,岂不是从大方向上就错了。再有,知识青年到农村,重要的是改造世界观,孩子还小,应该把精力多放在学习贫下中农的优秀品质上,动不动就谈婚论嫁,这是把上山下乡运动的伟大意义给庸俗化了。

最后她还提请大家注意,研究分析一下二旦接近知识青年的动机。

什么叫有理有力有节,北秧母亲的一席话,软中带硬,句句不离原则,几顶帽子一戴,严丝合缝,别人只有点头称是的份儿,一致同意做双方的工作。就连北秧自己也有点糊涂了,如果真是大方向出了问题,还真得重新考虑了。

倒霉的是二旦,救了人,反倒惹上了一身的不是,还被人怀疑动机有问题。他本来就不善言词,更不明白什么叫干扰大方向。自此,他见北秧像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

北京干部也怕出事,说心里话,他们并不希望这些孩子们真在农村过一辈子,可要表示反对,又怕人说动摇知青扎根的信念。北秧母亲的出马,给了他们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他们对北秧说,这事还是要尊重家长的意见,把北秧说得没了词。正好这时,三线工厂来招人,他们第一个就把北秧推荐了去。

北秧后来上了大学,毕业回了北京。二旦也娶了本地的婆姨,这事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再没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