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出游回来，孩子们有了一个新发现，那就是「爸爸在路上从不喝水。」他们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往日视而不见的秘密而高兴不已。我这个「路上不喝水」的习惯，不是先天就有，而是后天染上的。

多年前我一个人在美国时，曾住在犹他州的盐湖城。离城不远处，有一座千米多高的山峰，那是斯坦斯伯里山脉（Stansbury Mountains）的最高峰德塞里特峰（Deseret Peak）。我喜欢登山，这座山仿佛就是为我存在的，每有闲暇，我就会去享受山上风景。在日照时间长的夏季，我有时还会在下班后赶去，登上峰顶，坐看橘红色的暖阳徐徐退出天边；山的外面，近处是被林木簇拥的盐湖城，稍远处就是雾气蒸腾、若隐若现的着名盐湖。

那座山虽然不高，但是在顶部三分之一处，坡度陡然加大，且不再有一丝植被覆盖，就像是造物主把一顶用巨大裸露岩块拼成的尖帽子，扣在山的脑壳上，因此，不停歇地一口气登上山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为了挑战体能，我去登山时几乎从不在中途停歇，并且尽量在事先设置的时间内登上峰顶和返回到山脚下，如此，每次登山都是兴致勃勃而至，大汗淋漓而归。

有一次，一位刚刚认识的女孩要我带她一起去登山，那时正是夏季，为了避开午后的烈日，我们约好周六一早出发，这样就能在气温达到高点之前，从山顶返回到山下。但等到女孩梳妆完毕，上午已经过了大半，而且到了山脚下我才发现，她忘了带水，那是我再三叮嘱她的登山必备之物。我安抚她说，我带的一大瓶水，足够我们两个人喝的。

一起登山的速度比我预想的慢很多，还没等到我们走出植被覆盖的山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一天中最热的几个小时才刚开始。我建议改日再来登顶，可我的同伴决心已定，不达峰顶绝不下山，但决心毕竟变不成体能，我同行的姑娘每隔三、五分钟就要停下来，接过我的水瓶喝口水歇口气。我知道虽然我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登山强度，不喝水也能完成一个来回，但是第一次登山的她，如果不喝水是很难爬到山顶的。当我们最终到达山顶时，骄阳已经开始显出倦意，瓶中的水也所剩不多了。

山顶上的徐徐清风使同行的姑娘很快恢复了体力，她这才想起来问我：「这么热的天气爬山，你一口水也不喝吗？」我骗她说：「我登山时从不喝水，带着水只是以备万一。」她信以为真，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一起登山。

再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们的母亲。她仍然记得我当时说的话，并且一直深信不疑，因为我们一起登山或徒步，又或全家开车长途旅行时，我都是把水留给妻子和孩子们，自己仍是一口水都不喝，一直到达下一个饮食供给站才痛饮一番。孩子们在发现了这个秘密以后，自然也向我追问不喝水的原因。这次，我找到了一个更冠冕堂皇、没人能反驳的理由，那就是交通规则有规定，开车不能喝水（Don't drink and drive）。

无论是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都把诚实看成是一个人应该具备的基本品德；但是我们所处的世界，并不是一个恒定不变的理想环境，句句实话、处处诚实未必就能使身边的人和事物变得更美好。如果诚实的唯一受益者只是自己心中那个不可通融的道德感，那么此时的诚实也就失去了它赖以存在的道德基础；相反的，有时小小的无害谎言，反而更能帮助我们热爱的人消除恐惧慌乱、重振勇气，并跨越眼前一时的阻隔。

我相信，孩子们会自己悟出这个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