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小学毕业的杨继业拿出履历表，其中一栏“是否烈属”，她毫不犹豫划掉了。她知道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但也不可能是烈士后代。老师看到后，却表示杨继业就是烈属。

那年暑假，教导主任来到她家家访，养父母将身世告诉杨继业。其实，她的情况学校和派出所都知道，只是杨继业那时候年纪尚小，养父母这才没说。

养父母告诉杨继业，她出生不到两个月，母亲就着急回渠县参加起义，让邻居（养父母）帮忙照顾，却再没回来。养父母还说，亲生母亲叫杨益秀。

一次，杨继业偷偷跑到烈士墓地，想找到母亲的墓碑。但却没有看到杨益秀这个名字，杨继业非常失望，心想或许母亲没有牺牲？

1972年，杨继业回到老家探亲，养母告诉她一个重要线索：母亲是大军阀杨森的侄女。并再三嘱咐她千万不能说出去，杨继业决心搞清楚自己的身世。

1975年，她调到重庆，恰好有名职工的父亲曾见过母亲，便去他家拜访。他一见杨继业便说，她长得真像母亲杨汉秀。杨继业非常疑惑，她的母亲不是杨益秀吗？

男人也很不解，杨继业拜托他打听，杨森是不是有个侄女叫杨益秀。他说：“我知道杨森有个侄女，从延安回来在渣滓洞牺牲了。”杨继业听后，哽咽道：“她就是我的母亲！”

男人回渠县了解一些情况，来信让杨继业亲自去一趟。征得养父母同意，她怀着激动的心情前往渠县。许多母亲生前的好友，都说杨继业长得像母亲，还在一个朋友家中，第一次看见了母亲的照片，杨继业将照片拿回家。

养母一看见照片就说：“这就是你母亲！你看看长得多像！”原来，杨汉秀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养母将名字给记错了。

杨汉秀，1913年出生于四川广安。父亲杨懋秀，是四川大军阀杨森的二弟，杨汉秀在众多儿女中居长，家人特别宠爱她，同时也是当地有名的杨大小姐。

图|少年杨汉秀

杨汉忻是杨森的大儿子，他深受马克思主义的影响，早年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加入共产党，之后从苏联回国。那时，杨汉秀年纪还小，只知家人说他参加过激党，回来要革杨家的命。大家都不希望他回来，但杨汉秀却非常喜欢杨汉忻这个大哥。

杨汉忻会跟她讲“五四”运动、租界里外国巡捕殴打中国百姓，杨汉秀从大哥那学到许多。而后，朱德根据上级指示住到杨森家，杨汉秀亲切称他为朱伯伯。杨汉秀在家经常听朱德和杨森讲话，朱德坚决维护国家主权，反对侵略战争的民族气节深深映在她脑海中。

在大哥和朱德的影响下，杨汉秀的思想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转变：她反对包办婚姻，与一名中学教师（共产党员）赵致和相爱。不幸的是，半年后丈夫病故，杨汉秀悲痛万分。

之后，她走上了危机四伏的革命道路，不顾家人反对，去到抗日最前线——延安。

1939年，在朋友的介绍下，杨汉秀去到四川成都，在《星芒报》工作，等待组织的通知回到延安。杨汉秀看到同志们一批批走了，自己却迟迟没有收到通知，心中非常疑惑。

图|杨汉秀

最后，杨汉秀被迫停留在宝鸡。又因为胡宗南的封锁不能去延安，只能暂时折回秦岭，在双石铺工合小学教书。期间，杨汉秀听到许多日本侵略者对中国百姓的残暴行为，非常愤怒，更加坚定奔赴延安抗日的决心。

杨汉秀再也等不下去，独自一人前往山西，找一个叫干玉梅的老乡。干玉梅是山西牺盟会的特派员，希望她能帮自己加入八路军或者前往延安。

那年秋冬，斗争环境复杂危险，先是日寇大肆出兵20万进攻晋东南地区，后有阎锡山“十二月政变”，大肆搜捕共产党人和进步青年。就算如此，杨汉秀依旧来到茅津渡口，打听干玉梅。

干玉梅是黄河一带有名的抗日女战士，阎锡山还花重金四处悬赏她。杨汉秀的行为，很快引起了当地群众的注意，了解其来意后，把她送到中条山上，顺利见到了干玉梅。

杨汉秀上了中条山后，与干玉梅所在的游击队参加敌后行军去八路军总部。游击队在山上条件非常艰苦，营地不分男女，所有人挤在一间屋里睡。有时，行军路上没有民房，就只能顶着寒风在石头上露宿。而且，游击队还受日、伪、蒋、阎四方围击，碰上敌人是常有的事。

游击队的武器装备也不足，大家拿着一把大刀与敌人殊死拼搏，异常艰险。干玉梅知道杨汉秀是大小姐，没吃过什么苦，担心她不能坚持。

事实上，这都是多余的。杨汉秀跟随游击队日夜行军，几天下来，脚早已磨出水泡，可她从不叫苦喊累，耽误行军。休息时，杨汉秀倒在地上不动，行军后脚再疼都会跟上部队。

一天，游击队经过某个小村庄，遇到国民党四十军庞炳勋部的围截，杨汉秀说自己是杨森的侄女。因为干玉梅是重点悬赏对象，为了掩护她，杨汉秀谎称是自己表姐，因为和表姐夫闹矛盾，这才跑过来投奔她。

当时，反共措施还没实施，他们被关到洛阳劳动营里。杨汉秀身份特殊，国民党不敢怎么样。于是，她趁机打探，得知第一战区副司令冯钦哉和杨森有点关系，立即找到冯钦哉的秘书，要求保释。但劳动营的头目只同意保释杨汉秀一人，还要求她加入干训团。

杨汉秀糊弄敌人道：“可以，但你要把我和表姐放出去。”之后，她又表示这些天身体不舒服，要表姐陪她看病，两人就这样逃走了。为了躲避敌人的追击，她们装扮成妇女模样，继续往八路军总部走去。

到了渑池，因为敌人封锁，过不了黄河。没办法，杨汉秀和干玉梅去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想依靠组织归队。组织调查清楚后，让她们暂时留在这里。过了几天，她们碰巧遇上了朱德和康克清，杨汉秀看见朱伯伯非常惊喜，将事情原委告诉他，表示自己想去延安。

图|朱德

朱德很是高兴和欣慰：“当初你才十几岁，还是小丫头！现在，你已经是大人了。放心，伯伯会帮你。”

于是，朱德回延安时把杨汉秀也带走了。到了延安，杨汉秀根据朱德的建议将名字改为吴铭，代表她和过去脱离关系，不再是杨家大小姐，而是普普通通的女战士。

杨汉秀先后在延安女大和鲁艺学习，积极参加革争，表现优秀。然而，在一场“抢救失足者运动”中，杨汉秀因为出身军阀而被抓了起来，还是重点审问对象。

朱德知道后，来到中央社会部，对审查人员说：“她为了来到延安历经10个多月，还被国民党抓起来，这还不明显吗？”

……

抗日战争胜利后，担任四川省委副书记的王维舟向上级提出，抽调一批四川籍优秀青年返乡工作，得到中央批准。

1946年1月，杨汉秀接到上级通知，指示她回到延安。周恩来在枣园亲自接见：“中央决定将一些四川籍干部调回工作。你身份特殊，组织希望你尽量劝说杨森，为我党争取力量。”

图|周恩来

当时，杨汉秀将出生不久的杨继业托给邻居后，回到渠县参加当地武装起义。起义失败后，她被国民党军官杨元森逮捕。这让他很得意，杨汉秀是出了名的革命人士，但她身份特殊，一直没有机会抓。除外，他早对杨汉秀不满，带领当地群众起义，给他找了很多麻烦。

这次抓到杨汉秀，打算把她拉去示威游行，显摆国民党威风，震慑群众。杨元森特意调来一个连的军队，国民党押着杨汉秀声势浩大地前往监狱。

杨汉秀不想让杨元森的奸计得逞，到渠河时说什么也不走，一旁的特务赶紧上前：“怎么了？”杨汉秀叉着手，看着鞋子说：“你瞎吗？我穿这么高的高跟鞋，怎么走路！”

特务只能赔笑，说：“大小姐，您快些走吧。天黑了，那路更难走！”

杨汉秀不肯：“不是我不想走，我走不动了，没看见脚都流血了？这还怎么走！”

附近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特务急得团团转。杨汉秀看到他手无足措，“好心”说道：“这人越来越多，时间也耽搁不起。这样吧，你给我找个轿子。”

特务没有办法，只能给杨汉秀雇了个轿子，将她抬了回去。于是，“阶下囚”坐着轿子，军队在后面守着，国民党威风没显摆出来，反倒让杨汉秀大显共产党人的威风。

图|渣滓洞监狱

不久之后，敌人又把杨汉秀转移到渣滓洞。监狱里环境艰苦，杨汉秀还尽力照顾其他狱友。1949年4月，杨汉秀被杨森接出监狱，“保外就医”，软禁在重庆一家医院。

杨汉秀在监狱时，狱友左绍英生了个女儿。临走时，她告诉杨汉秀，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寄养在地下党袁尊一家。不幸的是，袁尊一也被抓进渣滓洞了，希望杨汉秀能帮忙找到她女儿。杨汉秀一口答应，说：“放心吧，我出去后，一定帮你找回女儿。”

杨汉秀在医院，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但要找人，就需要一笔钱。这时，她想到老朋友杨亚西，他在工商业界不是寻常人，后来加入民主同盟，为革命做出不少贡献。一天夜晚，杨亚西在家中，有人敲门，打开门又没人，只有一张纸条：市医院3楼1号房，有事速来！秀。

杨亚西特别惊喜，自从杨汉秀被捕以来，一直寻不到其下落。第二天夜里，杨亚西偷偷来到杨汉秀的病房。来不及寒暄，杨汉秀急切地说：“我有两个铺面，你能不能帮我抵押出去，我急需20两黄金。”

杨亚西说：“现在形势复杂，房子很难抵押出去。你别急，这钱我来想办法。”其实，杨亚西经济也不好，但他还是筹齐了钱给杨汉秀。不久，杨亚西也被逮捕，还差点送进渣滓洞。

另一边，杨汉秀拿到钱后，偷偷跑到广安，找到了左绍英的女儿。但她自顾不暇，便交给了农民李自才照顾。1949年，杨秀汉亲眼目睹了重庆“九二”火灾惨案，非常悲愤，为了让更多人知道真相，她公开怒斥伯父杨森的罪行。

图|杨森

杨森恼羞成怒，派人秘密抓捕杨汉秀，关进监狱。他还派人到牢房劝说杨汉秀“自首”，杨汉秀却让他早日弃暗投明，跟着蒋介石不会有好下场。

11月23日，杨森下令将她处死，杨汉秀被秘密杀害，抛尸到歌乐山一个废弃碉堡。正是因为如此，组织一直以为杨汉秀在渣滓洞牺牲，找不到她的尸体。

1975年，居住在歌乐山的村民反映：解放前不久，金刚坡碉堡看到过一具女尸。组织立刻派人调查，经专家鉴定和特务口供，确定那具女尸正是烈士杨汉秀。

那一天，杨继业接到通知：烈士家属和政府工作人员一起前往杨汉秀遇害的地方，挖掘清理遗骨。杨继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天，她终于见到了母亲，却只能看见白森森的遗骨。

因为杨汉秀被匆匆埋尸，尸体埋得很浅，几十年过去，尸体也被山水冲刷得差不多，只剩一点点遗骨。他们根据村民指认的位置，在泥地里用手小心翻找，只找到一点碎骨头。杨继业看着母亲那一点点碎骨，失声痛哭。

1977年，杨汉秀的儿子在遗物中找到一封介绍信，里面写着“吴铭同志”。组织根据调查，确认延安的吴铭就是杨汉秀。

图|介绍信

欣慰的是，兄妹三人都没辜负杨汉秀的在天之灵。杨汉秀生前希望大哥将来学建筑，让老百姓有房子可以住；让姐姐当医生，治病救人。他们按照母亲的嘱咐报考了相应专业。

虽然杨汉秀没来得及说出对小女儿的期望，但杨继业也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