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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语和汉语的关系,真是一言难尽

2020-03-18 12:00:50

这阵子,印在日本支援我国抗击疫情物资上的诗句,一直回荡在许多人的心中。

事实上,正如那句「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历史上,博大精深的汉语着实帮助了日语文化的形成;

而如今,我们常说的「佛系」「小确幸」,又是从日本传过来的新兴词。

汉语与日语的互相借鉴,从来没有停止过。



01

中日两国的文化交流起点,可能比你想的还要早。

近代考古研究发现,日本列岛原本与亚洲大陆紧紧相连,仅在大约一万年前才逐渐形成如今一衣带水的状态。据史料记载,中日两国交流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年以前,其范围包括了语言、文字、风俗习惯、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等各个方面。


中国最早记载日本(书中称为「倭」)的历史典籍,是南朝刘宋时期范晔(398年-445年)编撰的《后汉书》,而「日本」一词,则最早出现在公元10世纪的《旧唐书》中。

三国时期,中国南方地区流行的吴音传入日本。根据日本最古老的史书《古事记》记载,汉字大约在公元3世纪传入日本,到了5世纪左右,钟铭、碑文等金石文中已经有日本人撰写的汉文。公元7-8世纪,日本人学习汉字典籍、撰写汉诗已不鲜见,《日本书记》《古事记》等典籍中有大量汉字即为明证。唐朝时期,普遍存在于中国北方的汉音传入日本。日本镰仓时代,杭州地区的唐音也传入日本。

汉语对日本字音、字形的影响,则从此开始。

02



汉字刚进入日本时,书写非常复杂,且所有辞汇都由汉字组成。直至万叶假名出现,汉字在日语中的书写才变得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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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简化了的汉字不再和中国的汉字同义,只是作为一种注音符号。如今,日本很多地名、人名依然使用万叶假名,所使用的也是古代日本语表记汉字的音与训时所借用的文字,比如:

「麻奈」(女性名)读作「まな」(mana)

「亜纪」(女性名)读作「あき」(aki)

一些难读的地名,如:

「鱼群」,读作「なぶら」(nabura)或「なぐれ」(nagure)

日语的假名起源于真假名,也就是全为汉字字形的万叶假名。

后来,日本人为了更方便地使用文字,便对文字进行拆分,把汉字的草书体和偏旁部首拿出来,简化和整理之后,形成了今天的片假名和平假名。

从此,日本开始拥有自己的语言。

五十音图

由于汉语的影响,日语音节在训读和音韵方面也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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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汉字部分,按汉语的发音读出来,叫音读;只取汉字义,读日语音,叫训读。

在汉语影响下,日语的音韵开始出现了音变、拗音、浊音,也出现了「ラ」行的音(「ラ」是日语的片假名,读音类似汉语的「拉」ra)。

目前,日语中采用训读方式的字非常多。有的与汉字拥有同样的意思,如「川」「山」;

有的则意思不同,如:

「稼」,汉语表示「种植谷物」,日语则代表「挣钱」;

「咲」,汉语表示「笑」,日语则代表「开花」。


日本在吸收汉字的过程中,常常会遇到一些汉字表达起来比较难或者日本特有的概念。为了解决语言的落地问题,日本人创造了「国字」,国字的构成基础依然是汉字,一般以会意的方式出现。例如:

「凪」,多表示风平浪静;

「辻」,多表示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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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日本在引入汉字的过程中,也吸纳了不少汉字的特色文化,保留了汉语成语及习语的部分表达方式,使得一部分汉语成语仍然在日语中广泛使用,如:

自由自在、马马虎虎、鸡鸣狗盗、卧薪尝胆……

与此同时,日本人也充分借鉴这样的文化表达方式,根据汉语创造了一部分成语或习语,如:

「情人眼里出西施」,日语表达为「面タの杨贵妃」。

中国文化中含蓄的表达方式也影响了日本语言结构,使其具有了含蓄表意和淡化逻辑的特点。例如:

「不吃了吗?」,在日语中表达为「食べませんか」。

(ません表否定,か是疑问助词,同样是「不了吗?」的意思)

这句话原本的意图是想要对方再吃点,形式上却用疑问和否定的语气,反衬出说话者的真实含义及礼貌的态度。

此外,日本在佛学、儒学文化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具有日本国特色的文化,日本国内流行的俳句则是在中国诗歌的影响下逐渐形成。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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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对中国文化的借鉴,史书中不乏记载,书中许多内容似在自表:「你反正也是学我,根系还是在我这。」

唐宋时期,大量日本使节来中国学习先进文化,史书中开始出现对日语的记载。

《隋书》《东夷列传》「倭国传」中指明了日本文字的起源:

「无文字,唯刻木结绳。敬佛法于百济,求得佛经,始有文字。」

《宋史》「日本传」则指出日文汉字起源于中国这一历史事实:

「应神天皇甲辰岁始于百济得中国文字。」

「景德元年,其国僧寂照等八人来朝。寂照不晓华言而识文字。缮写,甚妙。凡问答并以笔札诏号。」

这说明,当时的日本僧人尽管不会说汉语,不能直接用汉语与当地的中国人进行交谈,但是由于他们通晓汉字,可以使用这种两国通用的文字(汉字)进行「笔谈」。



南宋时期,在罗大经所着的《鹤林玉露》中空前的出现十几个日语单词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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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言,其国称其国主曰天人国王。安抚曰牧队。通判曰在国司。秀才曰殿罗罢。僧曰黄榜。砚曰松苏利必。笔曰分直。墨曰苏弥。头曰加是罗。手曰提。眼曰媚。口曰窟底。耳曰弭弭。面曰皮部。心曰母児。脚曰叉児。雨曰下米。风曰客安之。盐曰洗和。酒曰沙嬉。

真正有关日本特有的语言文字(假名)的详细记载则出现在元代的史书资料《书史会要》中,书中提到汉语在当时的日本社会占有优势地位,与此同时,除汉语外,日本也有特有的文字(假名)的存在,且已经具备了相当高的系统性和完成度。

明朝时期,倭寇扰边,朝廷的统治受到威胁,抗倭斗争的需要促使中国出现了第一次日本研究高潮。

明亡清兴,边患消除,天下太平,关于日本的研究复趋平静。

但在这一时期,事情悄悄起了变化。

04

1868年以后,随着日本明治维新的日益深入,日本社会产生巨大变革。

中国第一任驻日公使何如璋的赴任日记《使东述略》(附《使东杂咏》,1877年)中写到:

近趋欧俗、上自官府,下及学校、凡制度器物语言文字,靡然以泰西为式。

说明在明治维新后的日本社会,汉语对日语的影响力已逐渐式微,甚至大有被「泰西文字」取而代之的趋势。与此同时,文中也使用了一些日语汉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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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务省大藏省内务省裁判所警视厅

理事议员少佐随员

电气电信铁道经费邮便

公园神社神宫市场

师范师范学校

今天的我们看到这些词,几乎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它们被部分借鉴到汉语中,成为了所谓的「日制汉语」。

这些新辞汇,是明治维新后,日本对西方辞汇的翻译。日本人对这些西方辞汇进行新的理解,利用汉字表意的特性翻译出一系列意译词,这类新的辞汇就被称为「日制汉语」(也称「和制汉语」)。

例如,「revolution」被译为「革命」,是借鉴了《周易》:

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此外,还有一些词也来自我国古代文学作品,比如,「physics」被译为「物理」,是借鉴了杜甫的《曲江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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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

此外,日本有些词语含义,虽是借鉴中国,但词语意思完全不同,例如「故意」,在日语中指旧情,借鉴了杜甫的《赠卫八处士》: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这些汉字词已不是中国古代词语的本来面貌,在近代文明进程中被赋予了新的含义,成为了新的现代词语。

而在中国与日本的交流中,日制汉语则反哺回中国。与思想、观念、科学、艺术等近代文明相关的词语如「人民」「共和国」「社会主义」「干部」「艺术」「交流」「否定」「肯定」「假设」「供给」「健康」「政策」「政治」「化学」「物理」「警察」「人格」等正是在此时传入我国。

而「~化」「~性」「反~」「超~」等表达,也都是日本在西方造词法基础上的翻译创造。

与此同时,也有少量「纯日产」的日语传入我国。例如:

吋(inch,现在多用「英寸」)

粁(kilometer,现在多用「千米」)

瓦(gram,现在多用「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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哩(mile,现在多用「英里」)

呎(foot,现在多用「英尺」)

码(yard,现在也在使用,为简体字「码」)

水素(氢)

酸素(氧)

淋巴

……

直到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政府对化学物质、度量衡等进行重新命名时,才将当年日本传入的水素、酸素、吋、粁等词逐渐淘汰。

此外,还有一些日式外来语现在仍然使用,例如瓦斯(煤气)、淋巴、俱乐部等。

讲到这里会有人问,难道当年中国人就没有对西方辞汇的翻译吗?

当然有,中国人对西方辞汇的翻译主要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以章士钊为代表的音译。比如:

telephone,译为「徳律风」

democracy ,译为「徳谟克拉西」

science ,译为「赛因斯」

这种方法并未成功,因为每一个汉字有特殊含义,只按照发音组成的词语一方面不利于理解,另一方面很难记忆。对此,日本的意译法对应翻译出的「电话」「民主」「科学」,在今天仍被广泛使用。

第二种是以严复、林纾为代表的的意译,翻译比较古雅。比如:

economy,译为「计学」

society,译为「群学」

capital,译为「母财」

日语对应翻译为:经济、社会、资本。

由于当时社会日语翻译的普及更广泛,因此,以上两种翻译方法都没有成功。

严复翻译的《天演论》,

他将原书名中的"evolution"译为「天演」,

现在我们使用的「进化」其实是日译

如今,当年由我们翻译的「新汉语」主要见于《几何原本》《万国公法》《海国图志》《英华字典》以及其他西学书籍的汉译本中,今天大多已经废止不用,但是《海国图志》和《万国公法》的名词则大多数流传下来,还被翻译到日本,成为日后和制汉语创作的重要基础。

05

我们为什幺弃用了本国人的翻译,而选择了日译版本呢?还要从这两个人说起。

中日交流历史上,黄遵宪对日语的认知在中国产生了较大影响。黄遵宪是清末着名外交家、革新家,是初代驻日公使的随员(参事官),在日本生活了五年,因熟悉两国文化,颇有个人见解。

黄遵宪

黄遵宪在对日语独特的「汉字假名混杂文」特点作分析的同时,也对日语的假名文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一度认为:「苟使日本无假名,则识字者无几」。因此,他认为汉语也应在日语的启发下,改进为书写方便、「言文一致」的新型文字。

与此同时,对日语论述最全面、评价最高的当为梁启超。他在《清议报》第十期上发表的《论学习日本文之益》(1899年)一文,疾呼「我国人之有志新学者,盖亦学日本文哉」。

在对学习日本语言文化方面,梁启超一度还有相对「偏激」的论断:

而学日本文者,数日而小成,数月而大成。日本之学,已尽为我有矣。

有学日本语之法;有作日本文之法;有学日本文之法;三者当分别言之。学日本语者一年可成;作日本文者半年可成;学日本文者数日小成,数月而大成。余之所言者,学日本文以读日本书也。

作为其倡导的身体力行者,梁启超在撰写文章时使用了大量的日语借词,在中日两国近代汉字辞汇交流过程中发挥了重要影响。

但在当时的社会,民众并非都对日语,特别是对新出现的日语借词表示欢迎。

如彭文祖就在《盲人瞎马之新名词》(1915年)中对社会广泛使用的「取缔、取扱、取消、手续、场合、打消、切手」等近60个日语借词(片语)进行了详细分析,认为对这些新名词:

欢迎者,恨不能兼夜研之;嫌恶者,恨不能入土骂之。

此外,《新定学务纲要》中也正式提出禁令,规定「戒袭用外国无谓名词,以存国文、端士风」。刘师培(1884-1919 )也在《论新名词输入与民德堕落之关系》一文中,将新名词的输入与社会风气联系到一起,称

呜呼,中国民德之堕落未有什于今日者也。

尽管如此,面对中日文化交流的滚滚大潮,大量的日语借词通过留学生或在日学者、政治人物、外交人员的使用而融入到近代中国,丰富和发展了汉语辞汇,成为汉语外来词的一个重要来源。

06

在网路文化盛行的今天,我们依然没有停止使用日本辞汇。

曾经的记「笔记」,如今变成了写「手账」,而「手账」一词就是日本对「note」的汉字翻译。说法一换,瞬间变成众多文艺青年的心头好。

此外,今天常见的网路用语,如「宅」「萌」「~族」,以及由此创造的新词「萌文化」「宅男宅女」「干物女」「败犬女」「二次元」等,均是由日本引进而来。

「~~控」一词,来自日语的「コン」,它是指很喜欢某事物或某类人的人,借用到汉语后,表现出极强的造词能力,派生出例如:「表情控」「颜控」「正太控」「御姐控」等词。

「给力」一词,来自日本动漫作品的日语台词「すごい地味ですね」的翻译,为「不给力啊!」。后来「给力」一词传入中国,普及程度如何不言自明。

前两年,田馥甄一首《小幸运》火遍全国,而这种「小~~」的说法,是从「小确幸」而来,这个词源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树的随笔集《兰格汉斯岛的午后》:

想要在日常生活当中找到自己的小确幸,多少需要一些必须遵守的个人规范存在。

传入中国后,更开启了一种新型的文化风潮。

据统计,如今为我们常用的汉语辞汇中,至少3000以上是借用的日本说法。同时,中国的专用辞汇,如「功夫」「武林」「小笼包」等也从未停止过向日本输出。

中国与日本,无论是历史上的恩怨情仇,还是今天的风月同天,都印证着两国始终是一衣带水的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