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截了当地说，不能。

虽然自今年大选开锣以来，川普的民调数字几乎一直都低于拜登，但很多人仍看好川普连任。我周围不少朋友也许未必都喜欢川普，但却深信他还有翻盘的机会，理由是：民调机构往往“白左”多，而“沉默的大多数”碍于政治正确不会公开支持川普，到最后投票时却可能倒向川普。

确实，上一次2016年大选，川普就是因此在最后扳回局面，在不到10%的民调差距内，谁能动员出更强的基本盘，局面就仍可能有变数。这也不仅是中国人这么想，美国也有人相信川普有不少隐秘的支持者，以至于《纽约时报》8月17日还专门写了一篇《为什么川普的隐秘选票不能解释他的糟糕民调数字》（Why A "Hidden" Trump Vote Can't Explain His Bad Poll Numbers）。

但民调数字本身也可能是误导人的：我发现很多国人都有一个认识误区，即以为只要最后投票结果，川普拿到的选票多一点点，就能赢。



这样的民调结果很常见，很多人因此认为，只要川普的支持率稍高就能胜出

这在无意中将美国的总统大选当成了普选（popular vote），然而它其实是选举人团制（electoral vote），单纯民众选票的多数不一定能保证某一候选人胜出。根据选举人团制，民众的投票不能直接决定总统的人选，而只能决定自己所在州的选举人团票的归属；各州的选举人团票则采取“赢家通吃”（winner takes all）原则，谁能得到538张选举人团票的过半数（也就是270张票），谁就当选总统。

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下，两党候选人在大选中必须在每个州都全力以赴去争取，而不能只顾某些地区（诸如大都市），那样是无法获胜的。也因此，在每一次大选中，某几个摇摆州（toss-up）的去向就会成为选情的焦点，因为在某个州只要稍占上风，该州的所有选举人团票就都拿下了。

这方面最出名的事件就是2000年大选，戈尔最终在全国的支持率还比小布什高（48.4%比47.9%），但在佛罗里达州他输了537票，以0.009%的差距败给小布什。这样一来，该州25张选举人团票全归小布什，刚好以涉险过关的271张选举人团票当选总统。

事实上，在2016年大选中，希拉里在全国的选票（6585万张）也比川普（6298万张）多了足足287万张，支持率也比川普高（48.1%比46.2%），但她却输了，因为川普在多个摇摆州险胜，最终拿下了304张选举人团票。



2016年大选中最终决定性的几个州，标志的大小代表其根据人口数量分配的选举人团票数量，如佛罗里达州（FL）是29张，新罕布什尔州（NH）人口较少，仅4张

那如果这样说的话，川普的希望岂不是更大吗？意味着他即便民调落后，仍有可能连任？

从表面上看，这次川普得到的支持率似乎和上一次大选没差多少，但在美国大选的制度设计下，关键之处不在于支持率的绝对数量，而在于其支持率的地理分布和内部构成。如果深入细致分析这些数字的结构，就会发现，他的希望已相当渺茫。

在2016年大选中，关键的13个州，最终偏向蓝营的，在最近的民调中基本仍偏向蓝营，甚至更蓝了；而当时投给川普的7个州，这一次有5个州转为摇摆州，有2个州（亚利桑那、内华达）甚至变成了浅蓝色。



不仅如此，这个差距还在拉大：根据民调数字，8月2日各州根据民调数字绘制的选情地图汇总，拜登能拿下278张（川普为169张）；但到最新的10月12日统计，差距已拉开到290比163。换言之，川普必须再多拿到107张票，才能成功连任，然而，即便他拿下选情胶着的全部5个摇摆州，也不过只有85票，除非他还能在偏向对手的蓝州中有所斩获——例如威斯康星州之前一度也成为摇摆州，2016年川普在该州曾以0.77%的差距险胜，但即便这次加上它，也只是再多10张票，离连任还差12张票。

要在短短一个月内翻盘，在几个州都同时斩获，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不是依靠一两个造势就能带来的声势逆转，而需要在几个地方都进行复杂的单次博弈。

何况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最近四个月的变化对川普极其不利：原先偏红的佐治亚州转为摇摆州，原先的4个摇摆州转为偏蓝，而本来偏蓝的科罗拉多州则变得更蓝了。如果他在之前的四个月里竭尽全力得到的结果反倒是在六个关键州无一例外地在流失支持率，那最后一个月除非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降临了。



自6月17日以来，六个关键州的立场变化

从川普自己的举动，也能看出他明白情势有多严峻。7月底，他暗示自己如果败选，可能将拒绝接受大选结果，和平移交权力；9月17日，他在北卡罗纳州的一次集会上又对支持者表示，如果他输给拜登，“你将再也见不到我或听到我的消息”。以他一贯自大的个性，要不是情势极其不乐观，恐怕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前一阵他感染新冠，国内还有不少阴谋论者认真分析这其实他有意释放的“大招”，但从美国人的反应来看，这对他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8月里的一项民调就显示，对川普的工作支持率，美国人认为他在新冠危机（38%赞成，60%反对）中的表现，甚至比经济复苏（47%赞成，50%反对）更糟，他自己感染新冠则更进一步证实了这种观点。

有一点本来对川普是有利的：拜登并不算是多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喜欢、讨厌川普的理由都很多，但支持拜登的人中，颇有不少其实只是反对川普。尽管拜登获得多数赞成票，但其中只有28%的选民对他持有强烈支持意见。可惜这一点川普本人很难利用，因为他自己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当年曾有人嘲讽自大的麦克阿瑟将军，“说到挖他墙脚，没有谁比麦克阿瑟本人更拿手的了”，这里换作“川普”可能也一样。



在明尼苏达州的一项民调折射出美国的现实：拜登的支持者主要在都市区，而川普则在外围小城镇、乡村地带得到的支持率更高

2016年站出来川普的，有不少原是全球化浪潮带来的大洗牌中的输家：富裕国家的中下阶层，他们在过去30年里的实际收入几乎陷于停滞乃至下降。川普即便言辞粗鄙，但却以反建制派的姿态，在某种程度上赢得了他们的共鸣。然而，在现实中川普虽然四处点火，对改善这些人的处境却不见得有多大帮助。四年后，川普支持率的流失也主要仍在经济议题上，而主要的挑战则来自独立选民、郊区住户和中产阶层。

乔治敦政治与公共服务研究所8月公布的一项民意测验结果表明，早先许多人即便不愿支持川普，但如果他能改善经济，他们愿意忍受其独特风格，然而现在的经济环境下，54%中产选民认为川普“在关键问题上不仅风格错误，做法也是错误的”（has both the wrong style and the wrong approach on key issues），大部分受失业影响的选民（58%）打算投给拜登。

经济问题几乎是每一次美国总统选举中最关键的议题，但选民却日益陷入分裂了。以往大体而言，美国东北部和太平洋沿岸各州多偏蓝，支持更开放、自由的政策，中西部和南方各州多偏红，这种倾向性已多年保持稳定，因而关键就在争取中间那几个社会上争执不下的摇摆州。即便这次川普最终败选，“换人做做看”，这样结构性的问题也难在短时间内发生很大的改观，挑战也许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