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一项决议，把100万工人推回了火坑。

一个月来，随着6500多名肉类加工厂工人确诊新冠肺炎，美国多家大型肉类加工厂宣布关闭。



美国肉类加工厂中的工人

4月28日，特朗普宣布动用《国防生产法》，强令所有肉类加工厂开工，工人们短暂的带薪休假就此结束。



CNBC报道，特朗普宣布使用《国防生产法》维持肉类加工厂开放

1886年5月1日，芝加哥工人为反抗资本家压榨剥削，举行大罢工以争取八小时工作制，最终为自己争取到了生存条件。

134年后，美国的工人运动和工会，已从上世纪的鼎盛步向衰落。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工人，又回到了无力捍卫生存条件的弱势地位。



4月9日，史密斯菲尔德苏瀑加工厂外，工人抗议工作环境恶劣

?美国肉类加工厂已成“病毒温床”?

美国媒体现在称肉类加工厂为“病毒温床”，光听名字就知道，这个工作场所异常凶险。

时代杂志披露，截至4月23日，美国肉类加工厂已有超过6500名工人确诊感染新冠肺炎，至少13名工人死于新冠肺炎，也有数据显示，死亡病例已超过20人。

肉类加工厂已成为疫情传播中转站，频繁爆发集聚性传染事件。



肉类加工厂站位密集，成了“病毒温床”

史密斯菲尔德是美国最大生猪屠宰商，在其位于南达科他州苏瀑市的猪肉加工厂，3700名员工中有超过780名工人确诊感染新冠肺炎，至少2名工人已经死亡。

目前，这家猪肉加工厂是美国最大的单一源头疫情爆发点，甚至超过任何一家医院。一家工厂导致的确诊病例，就占到了整个南达科他州的40%。



史密斯菲尔德在南达科他州苏瀑市的工厂

34岁的让·哈基兹马纳，就在苏瀑市猪肉加工厂工作，已被确诊新冠肺炎。

他说自己早就发现工厂里的感染风险很大，没有人给他们发口罩，而且戴上口罩也没什么用——因为工作环境非常潮湿，口罩很快就会湿透。



美国政府建议人们保持6英尺（约1.8米）的距离，但这永远不可能在肉类加工厂里实现。



“流水线速度太快了，工人间隔只有1英尺（0.3米），根本不可能隔得太开。”哈基兹马纳说，只有摆脱所有束缚，才能跟上流水线的节拍，戴口罩都是负担，更别说穿防护服了。



肉类加工厂流水线速度很快

工人们明知存在感染风险，却无力发起抗争，他们来自萨尔瓦多、哥伦比亚、埃塞俄比亚、刚果等地，要么是移民，要么是难民，在史密斯菲尔德的一些工厂里，甚至一度流行着80多种语言。



加工厂工人绝大部分是拉美裔或者非洲裔

这些工人没有失业救济，生怕遭到解雇，许多人住在加工厂附近的集体宿舍里，这些住所往往异常逼仄，有时还要合租，但至少提供了落脚之处。



工人们简陋的住所

没有工作，就意味着无家可归。

这便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工人在劳资关系中处于绝对劣势，不得不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去加工厂上班。

一旦有人不幸中招，就很容易在工作环境中传染给其他工人，其他工人回到条件恶劣的住所，又会传染给同伴或家人，而这些同伴和家人往往也从事着肉类加工工作，他们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病毒带去了其他加工厂。



泰森食品在加工厂的工位之间装了塑料屏障，但效果并不好

这就是新冠疫情为什么会在美国肉类加工厂快速蔓延的原因。

?低薪高强度高风险的工作岗位?

在美国，肉类加工行业每年提供超过100万个就业岗位，但普通美国人根本不愿干这行，肉类加工厂的工人，大部分是拉美裔或者非洲裔。



一方面，这份工作的报酬非常低。

肉类加工厂工人的平均小时工资只有14-16美元，而美国劳工统计局统计的2020年3月所有行业平均小时工资为28.62美元。

另一方面，这份工作的工作强度和风险系数非常高。



洛佩兹曾是荷美尔肉类加工厂的工人，搭档负责将猪肉送进流水线高速旋转的锯齿，她则负责将切下的肥肉装进垃圾桶。

可是流水线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有一次，当洛佩兹手忙脚乱地去接肥肉时，手不慎碰到了机器锯齿，食指当场就被切断。



从她发出尖叫到被抬上担架，流水线仍以每个小时处理1100头生猪的速度奔腾不息，猪肉被切成小块，接着变成了火腿、培根或是早餐香肠。

洛佩兹流在工作台上的血很快被冲洗干净，生产线从未停止，甚至没有减速。



流水线不会停

在美国政府问责局2016年的一份报告中，有肉类加工厂员工提出，生产线速度太快，显示领导层更关心生产，而不是员工安全。

可是工厂明确告诉调查人员，“即使工厂人手不足，也不希望生产线放慢速度。”



流水线对速度要求很高

比外伤更可怕的是神经损伤。

美国人不吃猪脑。

所以在猪肉加工环节，工人会用金属喷嘴插入猪头骨内的猪脑，用压缩空气抽出粉红色的脑浆。



这个过程中，少量猪脑组织会雾化进入空气，被工人不知不觉中吸入体内。

由于猪脑部分神经组织和人类神经组织相似，当这些外源组织侵入，人体抗体无法识别，就会让健康的人类神经组织受到伤害。



明尼苏达州曾审理过一个案件，来自不同猪肉加工厂的二十多名员工，都遭受到了永久性的脑损伤、脊柱损伤和神经损伤。

事后，涉事工厂的机器被关闭，但是工人们很难提出工伤赔偿要求，反而是多名西班牙裔员工因为没有合法移民身份而被解雇。



肉类加工厂的工人

美国政府问责局的报告显示，肉类加工厂的工人患病率很高，但实际报告却很少。

企业不报，是担心增加伤害和疾病相关的潜在成本；

工人也不报，是担心会因此失业。

在苏瀑市加工厂工作了十年的工人约翰说，“领导层根本不在乎我们，如果你死了，他们明天就会找到人代替你。”

这就是美国肉类加工厂工人的生存现状。



工人们都不想失业

?关闭工厂触发肉类加工巨头反弹?

当疫情从肉类加工厂开始向社会扩散，各州政府不得不艰难作出关闭工厂的决定。

4月11日，当史密斯菲尔德苏瀑市加工厂确诊54例新冠肺炎时，南达科他州州长克里斯蒂·诺姆和苏瀑市长保罗·海肯就给史密斯菲尔德的CEO肯·沙利文写信，敦促他关闭苏瀑市的加工厂。



南达科他州州长克里斯蒂·诺姆

发生工人感染的肉类加工厂纷纷关闭。

4月12日，史密斯菲尔德关闭了苏瀑猪肉加工厂，这家工厂占到了美国猪肉产量的4%-5%；



史密斯菲尔德关闭苏瀑猪肉加工厂

4月20日，美国JBS关闭了明尼苏达州沃辛顿的猪肉加工厂，这家工厂每天可处理20000头生猪，占美国猪肉产量5%；



JBS沃辛顿加工厂关闭

4月22日，泰森食品关闭了爱荷华州滑铁卢的猪肉加工厂，这家工厂每天可处理19500头生猪，约占美国猪肉产量的4%-5%……



泰森食品滑铁卢工厂关闭

截至4月28日，美国至少有22家肉类加工厂暂时关闭，其中包括了那些美国最大的猪肉屠宰加工企业，比如史密斯菲尔德、泰森食品、嘉吉、美国JBS等。

但是肉类加工企业并不希望停产，停产意味着失去了收入，而他们还要为在家休息的工人支付报酬。



目前至少有22家肉类加工厂关闭

4月12日，史密斯菲尔德在关闭苏瀑市工厂时，就发表声明称，“如果我们的工厂没有运转，就不可能使我们的商店保持库存。这些设施关闭也将对供应链中的许多人，尤其是我们国家的牲畜养殖者，造成灾难性的影响……”



史密斯菲尔德发布的公告

史密斯菲尔德甚至辩称，苏瀑工厂早就采取充分措施加强防疫，工人们的集聚性感染可能并非发生在工厂内部，而是在他们自己恶劣的居住环境之中。

4月27日，泰森食品董事长约翰·泰森也在《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和《阿肯色民主党人公报》上发表了署名文章，他回避了工厂恶劣的环境和严重的疫情，同样将矛头直指肉类短供。



约翰·泰森的署名文章

“我们的食品供应链很脆弱，随着工厂关闭，在短时间内，数百万磅的肉将从供应链中消失。商店产品供应将受限，直到我们能够重新开放工厂为止。”

?美国人真的吃不上肉了？

媒体纷纷呼吁，“美国人，少吃点培根吧！”

牲畜行业专家公开预测，进入5月，美国零售市场的肉类供应将严重短缺。

难道美国人真的要吃不上肉了？

确实，几十家肉类加工厂一关，大幅削减了全美肉类产量。



《纽约邮报》报道，美国将可能出现肉类短缺

目前为止，美国猪肉屠宰量同比去年下降25%，猪肉加工量同比下降20%，牛肉加工量同比下降10%。

然而，最近两周，市场上涨价幅度最大的农产品其实是鸡蛋，涨幅高达近40%。

肉类虽然也在涨价，但幅度相对稳定，鸡肉上涨5.4%，牛肉上涨5.8%，猪肉涨幅最大，也只有6.6%。



部分超市的肉制品遭到恐慌性抢购

这是因为美国也有战略储备肉可以平抑物价。

此前，美国农业部便宣布储存了9.25亿磅冷冻鸡肉、4.91亿磅冷冻牛肉和近6.62亿磅冷冻猪肉。

而在今年2-3月，美国库存冷冻猪肉创下2014年3月以来最大降幅，可也就下降了区区4%而已。



4月，纽约的Costco，每位顾客只能购买一包肉，原因是需求增加和肉类短缺

对于肉类加工企业的这些伎俩，美国媒体看得清清楚楚。

CNN就批评，肉类加工巨头在用“断供”威胁绑架消费者，让消费者陷入马上就要吃不上肉的恐慌，而不去了解这背后真正的原因。



CNN的批评文章

CNN一针见血地指出，泰森食品刊发的文章，提出希望政府允许泰森食品的工厂，按照自己的安全预防措施保持正常生产，这只能说明企业是想不惜一切代价继续赚钱。

?特朗普保猪肉生产就是保选票?

可是特朗普和CNN撕过多少回了？他能听这个死对头的？

果然，泰森前脚发完署名文章，特朗普后脚就于4与28日签署了行政令，宣布动用《国防生产法》授权，要求美国肉类加工厂在新冠疫情期间继续运营，以确保向美国消费者持续供应牛肉、猪肉和禽肉等产品。



佛罗里达州一家超市的员工在对肉类食品进行补货

行政令一下，就算已经关闭的肉类加工厂，也必须重新开放。

这样一来，不仅肉类加工巨头的目的达到了，生猪养殖企业和小农场主们也松了口气。

据美国农业部数据，猪肉加工厂关闭后，美国每周都有70万头生猪无法按时屠宰进入供应链。



美国的养猪场每天可以提供大量生猪

锡拉丘兹大学供应链管理副教授朱莉·尼德霍夫打了个比方，肉类加工厂就像是高速公路收费站，路上车辆通行没有变化，但是收费口减少了，势必会导致来车的方向大堵车，放行的方向车辆不足。



美国养猪场的环境

各地农场纷纷出现怪事，爱达荷州的农场主告诉路透社，自己正在忙一项大工程，为农场7500头怀孕的母猪挨个注射药物，让它们流产……另一位农场主则透露，自己正准备把刚生下来的小猪仔送去安乐死……



养猪场的小猪仔

因为供应链不畅，美国生猪价格已跌至2018年8月以来最低水平。

此前，NPPC(全美猪肉生产者协会)判断，今年美国养猪场每卖出一头生猪，就要亏近37美元，全行业集体损失将高达50亿美元。

可是现在，每卖出一头生猪，就要亏50美元。



生猪养殖业入不敷出

生猪价格倒挂，严重影响了美国6万多家生猪养殖企业和农场主的利益，10000个家庭养猪场处于破产边缘。

生猪养殖企业和肉类加工企业，主要分布在美国中西部和北卡罗来纳州东部。

这些农业地区历来是特朗普的票仓。



美国的农场

早在2016年竞选总统时，特朗普便承诺会支持每一位美国农场主和牧场主，当选总统后，他也多次强调“农民会成为最大受益者”。

盖洛普4月最新民意调查发现，特朗普的支持率为43%，低于3月的49%；反对率为54%，高于3月份的45%。



特朗普要实现他的竞选承诺

过去6周，美国失业人口已达到3030万人，越来越多的民众对特朗普政府的抗疫表现失去信心。

一边是以非法移民和难民为主的工人，一边是手握选票的大企业、农场主甚至还有那些肉类消费者，特朗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选。



特朗普狂热的支持者

?7000多起投诉显示一线工人深陷危险?

肉类加工厂重启，工人成了唯一的输家，但他们也不甘沦为“炮灰”。

4月28日，内布拉斯加州一家史密斯菲尔德的猪肉加工厂，已有一部分工人选择短暂辞职，抗议工厂在确诊48例新冠肺炎病例后，仍在按照《国防生产法》的要求继续生产。



内布拉斯加州的史密斯菲尔德加工厂工人在抗议

“政府和老板根本不在乎我们。”一名工人说，“他们只要继续生产，就可以继续赚钱。但是我们害怕。”

美国老牌工会组织、劳工联合会-产业工会联合会主席理查德·特鲁姆卡说，“在没有适当保护的情况下，利用行政权力强迫人们重返工作岗位是错误和危险的。”



工人的孩子也在为父母争取权益

然而，美国各行各业的工人都在抱怨，他们被迫在未经消毒的设施中，在没有口罩保护的条件下紧挨着工作。

截至4月22日，美国劳工部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OSHA）已收到7328项工人针对雇主未在疫情下提供足够保护的投诉。

四分之一以上的投诉，来自从事医疗保健相关行业的工人，投诉量排名第二和第三位的行业分别是超市和邮政。



美国邮政工作人员全副武装送货

邮政工人抱怨被迫紧挨着工作，或是工作场所没有定期消毒。

截至4月21日，美国邮政（USPS）已有1219名员工感染新冠肺炎，截至4月29日，至少已有45名员工死于新冠肺炎。

总投诉量中排名前10位的其他行业，还包括建筑、快递服务、仓库、有限服务的餐厅和新车经销店。



美国邮政工作人员在疫情期间坚持工作，但防范措施不足

根据美国就业法，违规雇主会被处以罚款，问题在于OSHA的调查员数量正处于1975年以来的最低谷，根本无力在短时间内调查完这些投诉。

前OSHA高级政策顾问黛比·贝科维茨说，在新冠肺炎流行期间，OSHA完全放弃了监督雇主确保工人工作安全的责任，美国一线工人正处在危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