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关系紧张之际，美国总统拜登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进行长达2个多小时的通话，谈话聚焦台湾。双方事后的声明显露哪些美中关系的蛛丝马迹与弦外之音？德国之声访问专家请他们作出分析。




拜习通话后，美联社引述美国一位匿名的高官指，中美正探讨拜习会面。

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周四（7月28日）跨海进行长达2小时17分的通话，双方就台湾等议题交换意见。拜习通话之际，正值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盛传可能8月初访台，令美中关系再次紧张，外界关注此次通话会否令美中关系有所缓和。

根据中国外交部事后发布的声明，习近平表示，“台湾问题的历史经纬明明白白，两岸同属一个中国的事实和现状清清楚楚”。他重申，中美三个联合公报是双方的政治承诺，一个中国原则是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

声明强硬写道：“我们坚决反对‘台独’分裂和外部势力干涉，绝不为任何形式的‘台独’势力留下任何空间。民意不可违，玩火必自焚。希望美方看清楚这一点。”

白宫方面则表示，在台湾问题上，拜登强调美国的政策没有改变，“美国强烈反对单方面改变现状或破坏台海和平与稳定的努力”。

分歧“根深蒂固”

美国前国防官员、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资深访问研究员唐安竹（Drew Thompson）指出，拜习通话后各自发表的声明不只反映双方通话讨论的进展，某种程度来说，也反映了美中整体关系。

唐安竹告诉德国之声，美中之间的分歧“相当根深蒂固”，“他们都在陈述他们的情况，他们的看法、他们的利益和他们的限制。他们不是在进行对话、表态说‘我们要如何解决一些问题’”。他认为两位领导人仅仅通过通话，显然无法进展到解决问题或达成妥协的实质层面。

唐安竹说，华盛顿与北京的声明中，台湾问题都非常突出，“但台湾一直是双边关系中最敏感的问题。从来没有人期望这将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会议。这是一个管理会议，两份声明都非常有分寸，措辞谨慎”。

与此同时，拜习也“正努力防止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加糟糕。”唐安竹分析指出，对于包含台湾在内等双方存在深刻差异的议题，拜登与习近平都承认，这是因为美中各自不同利益而导致的问题，“在许多情况下，他们承认他们不同的利益会造成这些问题，因此他们必须加以管理”。拜习两人也承认有些问题双方必须合作，比如气候变迁和禁毒。

对此，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亚太学院讲师宋文笛也认为，保持沟通渠道对中美都至关重要。他告诉德国之声，他认为此次拜习通话更广泛的目的是“确定基调”，因为像这样的高层领导人对话，“永远不会有足够时间来制定任何特定的政策细节，更多是展示他们对彼此的态度”。



“台湾一直是双边关系中最敏感的问题。从来没有人期望这将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会议...两份声明都非常有分寸，措辞谨慎。”唐安竹说。

“护栏”防止冲突升级

根据中方事后发布的新闻稿，习近平在拜习通话中强调，从战略竞争的角度看待和定义中美关系、把中国视为最主要对手和最严峻的长期挑战，“是对中美关系的误判和中国发展的误读，会对两国人民和国际社会产生误导”，呼吁双方保持沟通，推动合作。

除了谈及台湾议题，中方也表示，中美应该就宏观经济政策协调、维护全球产业供应链稳定、保障全球能源和粮食安全等重大问题保持沟通。声明写道：“违背规律搞脱钩断链，无助于提振美国经济，也将使世界经济变得更加脆弱。双方要推动地区热点问题撤火降温，助力世界尽快摆脱新冠疫情，走出经济滞胀困局和衰退风险，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和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

北京一再谈及沟通与合作的重要性，华盛顿方面也是如此。白宫声明指出，拜习这次安排已久的通话，是政府努力深化与中国的沟通渠道和“负责任地处理我们的分歧”的一部分。

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亚太学院讲师宋文笛认为，这次特别的通话表明，盡管近期出现了不少动荡，但美国和中国仍然有很多共同的政治基础，且双方都不希望、或期望双方关系在短期内再恶化。

宋文笛指出，中方的解读表明：“如果我们有共同的基础，如果我们仍然可以一起工作，那麽任何悬而未决的具体问题都将得到解决。”他说，拜登和习近平所做的，就是在确定两国关系的基本性质，即美中竞逐将被控制在“护栏”之内，而这个护栏要足以承受短期的动荡，比如佩洛西可能访台。

拜习交手如何牵动美中关系？

对于这次拜习通话，宋文笛表示，他认为习近平言谈之间暗示“拜登的心仍然在正确的地方”，而且拜登与他对双边关系的看法一致。因此，如果美方想避免对抗，他们可以解决其他细节问题。宋文迪指出，他认为“习近平相信美方高层仍有良好意愿。在中国看来，短期问题是美方有些人没有贯彻拜登的正面声明”。

“在习近平看来，拜登是正面积极的，但拜登身边的许多人对中国的战略意图有误判。因此，中国认为他们可以通过两位领导人指示他们的团队跟进，并采取具体行动来解决这个问题，使两国关系回到正轨。”宋文迪表示。

不过对于美中关系进展，新加坡国立大学资深访问研究员唐安竹则认为，中国在习近平的领导下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只要习近平的中国治理愿景持续存在，美中关系的现状就会继续存在。”

唐安竹表示，在北京所谓的“新时代”下，有新方法和前景来追求他们所认为的利益和政治目标，“在中国共产党内部，在他们面对外部威胁和对党持续治理的风险的看法方面，有一种新的气氛，这影响了他们的政策制定”。

唐安竹进一步解释，这些都是2012年以来相对较新的发展，也是造成美中之间非常根深蒂固分歧的主要原因，“只要习近平领导下的新时代继续存在，没有可观的公民社会，没有外国企业的公平竞争环境。只要习近平的中国治理愿景持续存在，美中关系的现状就会继续存在。”

唐安竹认为，在中国改变之前，美国与中国的双边关系是不会改善的，因为“美国不可能以安抚中国的方式来改变”，这不在它们的政治文化中，对欧洲许多国家来说也是如此。



美国航母再次进入南海 应对佩洛西访台?

围绕美国国会众议长佩洛西是否访问台湾的争议喧嚣不断，北京方面已经发出数次严厉警告。在这一背景下，美国海军“里根号”航母战斗群从新加坡启航，重返南中国海。




“里根号”航母战斗群?

美国海军第七舰队的官员已经证实了"里根号"航母战斗群进入南中国海。舰队司令西姆斯(Hayley Sims)在一份致路透社的声明中表示："在成功访问新加坡港后，美国海军'里根号'战斗群正在航行于南中国海。"西姆斯强调，航母战斗群是在继续开展正常的、计划内的例行巡航任务，以支持自由和开放的印太地区。

第七舰队司令没有就国会众议长佩洛西的行程问题置评。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在7月28日的例行发布会上则指责美军航母战斗群美方"到南海大秀肌肉"，还说"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到底谁是南海以及亚太地区和平稳定的最大威胁"。

近期，北京和华盛顿正因美国国会众议长佩洛西(Nancy Pelosi)计划访问台湾而产生争执。佩洛西原本计划在今年春天访台，后来因感染新冠病毒而取消了行程。一周前，英国《金融时报》爆料称，佩洛西重新计划在8月访问台湾。

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Lloyd Austin)7月27日表示，他已经和佩洛西谈过此事，并向后者提供了安全评估。

在7月28日的美中元首对话中，习近平对拜登表示，"一个中国原则是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坚决反对'台独'分裂和外部势力干涉，绝不为任何形式的'台独'势力留下任何空间。民意不可违，玩火必自焚。希望美方看清楚这一点。"

白宫方面则表示，在台湾问题上，拜登强调美国的政策没有改变，"美国强烈反对单方面改变现状或破坏台海和平与稳定的努力"。

美中元首对话"未深入谈及南海"

"里根号"航母战斗群以日本横须贺为母港。7月早些时候，该战斗群一直在南中国海航行，上周末前往新加坡靠港休整。

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ISEAS-Yusof Ishak)的安全事务专家斯托利(Ian Storey)对路透社表示，根据最近的行动以及最新的紧张局势，中国军舰很可能会跟踪"里根号"航母战斗群："大多数时候，这些互动是安全和专业的，但他们总是有可能靠得太近而引发对抗。"



美中元首对话“未深入谈及南海”

就在7月26日，美国国务院东亚及太平洋事务副助理国务卿朴正（Jung Pak）指责中国"对其他在南海地区进行合法活动的国家之挑衅行为，有明显且持续增长趋势"。她在美国智库"战略暨国际研究中心"（CSIS）的"南海问题年度会议"上表示，北京的 "挑衅行动"造成区域不稳，损害了其他国家的经济、削弱现行的海事秩序；中国的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仰赖南海维生之重要航道，或是在南海作业的国家之权益。

在同一场会议上，美国国防部主管印太安全事务助理部长拉特纳（Ely Ratner）也说，今年上半年在南海发生了"数十起"涉及中国军队的事件，相较过去5年有大幅增加的趋势。"在我看来，这种这种咄咄逼人和不负责任的行为，是当今区域和平与稳定的最重大威胁之一，包括南海。如果中国军队继续这种行为模式，那么，发生重大事件或事故是迟早的事。"

美国白宫一发言人则透露，7月28日拜登与习近平通话时"没有机会深入谈论南中国海问题，但确实谈到了"。他说，拜登总统对中国采取与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相抵触的行为方式表达了关切。中国方面发布的消息中则完全没有提及南海议题。

佩洛西访台阴影下 如何看待拜习通话？

美中领导人拜登和习近平的通话已在周四举行，从中方的通报来看，重点在台湾。虽然台湾问题是拜习每次通话的必谈议题，但此次聚焦台湾，正值中美正为佩洛西访台外交角力之际，为何两人把通话时间选在此时？尤其习近平，面对佩洛西的访台压力，何以接受拜登的通话要求？

白宫今年三月在拜习通话后，一直寻求安排拜习再次会谈。早在几月前，美国安顾问沙利文放话，拜习不久将通话。七月初，国务卿布林肯和中国外长王毅在印尼会谈后再对外界放话，称拜习通话近期进行。但这个“近期”是多久，恐怕连白宫都没有把握。因为北京对拜习通话一直未有明确回应，直到前不久拜登在回答记者有关佩洛西访台一事的提问时透露，他和习的通话将在十天内举行，拜习通话才算基本敲定。

美中将二人通话时间安排在七月的最后一个周四，显然是考虑到了佩洛西访台这一因素。要是没有此事，至少从习来说，通话恐怕会安排在北戴河度假后。因为七月底到八月上中旬，进入中国政治的北戴河度假模式。领导人有什么事，都安排在度假后。甚至在一些政治观察家看来，鉴于目前的美中气氛以及美国内状况，习未必愿意同拜登通话，因为通话也谈不出什么结果。假使这个观察是对的，那么是佩洛西访台让习改变了想法，并且同意把两人通话的时间放在她访台前。

客观来说，若佩洛西不去台湾，拜登比习近平更需要这个通话，这是白宫为何主动要求通话的原因。美中虽是对抗关系，华盛顿对中国可谓步步设防，但不表示不需要和北京对话。两个强权的对抗，当双方都没有意图诉诸战争，就必须防止对抗带来的误判或者意外将两国拖入战争。此次通话两人都谈到了误判问题。因此，让对手了解自己的意图就非常重要，尤其对相对强的一方而言，因为相对不强的一方更担心对方对自己下重手，这个时候就需要让它了解对方的意图，否则很可能因误判先发制人造成不该出现的后果。此外，相对强的一方还可通过对话向不太强的一方提出一些规则和要求让其遵守，这就是所谓设置“护栏”的意思。在美中关系中，美国是相对强的一方，中国是相对不强的一方。所以基本都是美国提出领导人通话，并频频要为两国竞争设置护栏，以免滑向战争。两国对话最重要的是首脑会谈，它本身就起着护栏的作用。

尽管美中两强要对话，但拜登的策略是先盟友再伙伴最后才是竞争者或者对手。今年上半年，华盛顿优先处理的课题是俄乌战争，五月后才腾出手对付北京。拜登跑了一趟东亚，接着开了一个美洲峰会，再去安抚太平洋岛国，又访问了中东，这些事都做完后，该和习近平谈谈了。虽然北京对美中领导人会谈并不积极，可拜登不能放弃。从此角度说，佩洛西访台反为拜习通话提供了一个压力机会。也许拜登本人并不赞成佩洛西八月访台，可事情既然发生，而且看来拜登无法说服她放弃访台，两国就需为佩洛西的访台尽可能找到一个护栏，以免因此发生军事冲突。而了解习的想法，对华盛顿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就很紧要。

习近平的：“玩火必自焚”

习同意周四和拜登通话，这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北京看来无法理解拜登阻止不了佩洛西访台的说法，因为虽然国会和行政部门分属不同的权力系统，两者没有隶属关系，但鉴于民主党在众议院占多数，且佩洛西和拜登同属民主党，北京会认为，佩洛西访台不是她个人的政治秀，会对美中台三边造成重大的国安危机，拜登若要阻止她访台，是能做到的。而现在美国舆论表现出拜登阻止不了佩洛西访台，是因为拜登考虑民主党的期中选举利益过多，把民主党的一党之私“凌驾”于美国国家安全之上。拜登要真正认识到佩洛西访台有可能引爆台海危机，就不会过于关注民主党的选举利益，而劝阻佩洛西放弃访台。因此，习近平和拜登通话，他的任务就是以中国最高领导人的身份，向拜登指出佩洛西访台的严峻性，直接给他施压，让他去阻止佩洛西访台。习在通话中也确实暗示了这点。他声称“我们坚决反对‘台独’分裂和外部势力干涉，绝不为任何形式的‘台独’势力留下任何空间……民意不可违，玩火必自焚。希望美方看清楚这一点”。

不管北京是否认为在佩洛西访台一事上白宫和佩洛西方在唱双簧，拜登对外释放的信息是他不赞成佩洛西八月访台，因此在中方看来还是有和拜登沟通和做“工作”的空间。但假使美国的宪政体制确实使拜登无法强行劝阻佩洛西，又或拜登为民主党的选举利益也需要打台湾牌而不愿给佩洛西施加更多压力，那么接下来北京为干扰佩洛西访台而采取的军事手段也就显得“名正言顺”。因为北京可以对国际社会宣称，习在和拜登的通话中已强调了事情的严峻性，可佩洛西一意孤行要来台湾，作为美国总统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和美国政坛的第三号政治人物，她的访台行为严重破坏了“一中原则”这个中美关系的政治基础，是对中国主权的侵犯和对台湾现状的重大改变，因此中方不能不采取必要的军事手段进行反制。

从中国外交部和国防部最近密集放重话看，难以想象北京不会对佩洛西的访台采取某种军事行动，否则不但无法向中国民众交代，也会使它的信誉破产。尤其对习而言，他的政治权威因为前段时间的上海封城以及经济困局而受到很大损害，又值二十大将要召开，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顾忌中美关系或者怕采取强硬措施有可能导致双方的军事冲突而不敢出手，他将很难镇得住局面，强硬派以及党内反对派都可能会指责他对美软弱，并质疑他的连任资格。所以，习也需要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出强硬。假使因中国的军事行动而导致台海局势失控，或者制造某种危险局面，北京就可向国际社会解释，中国在佩洛西访台一事上已经尽了它的责，做了它该做的“护栏”工作，但是佩洛西仍执意要去，由此造成的后果只能由美方负责。

此外，虽然华盛顿的反华意识非常强烈，但在白宫内部，也有鹰派和鸽派之分，后者相对愿意沟通，尤其现在美国通胀严重，有许多利益团体要求白宫削减对中国的惩罚性关税，拜登本人也有此意。而对北京来说，沟通和对话总比一味对抗要好。中共尽管奉行斗争哲学，但斗争哲学也要求即使对敌人，能够争取和团结的尽量争取和团结，以分化瓦解对手阵营。所以，如果以拜登总统为代表的鸽派愿意和中方沟通，北京是不能不理的，这或许亦是习愿同拜登通话的一个原因。因为假使佩罗西要访台习拒绝同拜登通话，很可能就将拜登推到佩罗西一边，让他支持她访台，这对北京更不利。故从对美既斗争又团结的策略出发，习也要表现出响应拜登通话的要求。

上面所谈的几个方面是此次拜习通话特别是习近平考虑的出发点。它们都和佩洛西访台有关。然而，美中关系不只有台湾，也不只像拜登说的要建立护栏，管控分歧，避免误解误判，它本身的复杂性以及两国面临的全球问题也需要双方领导人保持沟通对话。拜登政府的对华政策虽以竞争和对抗为主轴，但是也不排除在某些领域合作，要合作就需要双方特别是领导人之间的直接交流和对话。两人在通话中都表达了这层含义，拜登说美中合作不仅有利于两国人民，也有利于各国人民。美方希望同中方保持畅通对话，增进相互了解，寻求在利益交融的领域开展合作；习则表示双方要保持各层级沟通，用好现有沟通渠道，推动双方合作。尽管习提出的在一些领域的合作和沟通对话未必合美方之意，但作为全球最重要的两个大国，保持对话沟通，不让世界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亦是它们的职责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