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母亲，曾纪芬，是晚清名臣曾国藩的小女儿，自幼对高品质的生活耳濡目染，受过良好的教育，对孩子们的照顾自然是不能有一丝懈怠，从饮食起居到出外求学，样样都要严格遵照家中的规训。

她和其他哥哥姐姐不同，别人上私塾，她去读教会学校，由于性格外放，聪慧伶俐，在读书期间她广结善缘，好友大多是外教和同学，常常三五结伴地研讨交流，每每听他们提起外国的风土人情，聂其壁总是心向往之。

在礼教森严的聂家花园，规矩就是天大的命令，别人老老实实地晨昏定省，姐姐们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她，敢把女孩子晚上不出门的规矩丢在一旁不管不问，谁的话都不听，谁也都管不住她。

“小丫头，又要偷跑出门！”服侍她的嬷嬷瞧着她手上攥着戏票，连忙跑到她母亲那打小报告。

得到了消息，母亲急吼吼地喊住她，“再跑，再跑，你就去祠堂罚跪！”聂其壁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怎么肯听，不过是嬉笑几声就又翻墙跑出去看戏了。不只是看戏，她还喜欢去看电影，和相熟的朋友聚会，各种各样的活动层出不穷，只要她乐意，一周七天都不带重样的。

这便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的典型案例，最不服管教，代表的就是最得包容。

一年到头，在聂氏家族的每次合照中，她总是最另类的那个。男性普遍穿深色长袍，女士大都身着小袄，围绕着母亲依次整齐站位。唯独她把烫过的时兴发式和一身艳丽花色的旗袍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所有人的目光底下，和周围那群严守规矩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无论是衣着或是交友，她总是剑走偏锋，毫不避讳周围人的眼光，在她心里，做自己的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是来到世上最重要的使命。

看过了灯红酒绿的繁华，也要回到平淡质朴的生活，她的母亲曾纪芬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忠粉，每周都要找时间去虹口的景灵堂做礼拜。

与一般的人信佛要烧香祈愿不同，教堂里面沉静优美的音乐是吸引聂其壁的主要源头，她热爱这里随处可见的安宁，只要听见旋律响起，她便像哭闹的孩子得到了奖赏顿时心如止水。

去过一次，就有下一次。聂其壁跟着母亲去做礼拜似乎成了每周的重点外出计划，从无缺席。

当然，随着年龄的差距，母女两人能交谈的知心话也所剩无几，支撑她坚持做礼拜的原因不再是陪伴母亲，而是和好友共聚。景灵堂之行带给她的意外之喜，就是搭着母亲的关系认识了宋美龄。

当时，宋家兄妹正好也从国外留学归来，住在沪上虹口一带。正巧宋家老太太倪桂珍也酷爱去教堂做礼拜，常由女儿宋美龄陪同。一来二去的，两家人就开始走动起来。

宋美龄的个性也喜欢热闹，这与天生活泼的聂其壁如出一辙。得了老太太的默许，志趣相投的两人平日里也是经常玩在一处，彼时宋家还未真正起势，宋美龄能自由出入聂家花园，少不了好姐妹的帮腔。

时光荏苒，毕业后的时尚女青年也不得不拢起散落的卷发，梳妆打扮，终日在闺阁待嫁。

图 | 与母亲、丈夫周仁

1923年，正值好年华的聂四小姐名声更甚，家中长辈为她的婚事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沪上各界有名望的大家都托人送来拜帖，无论是守着传统的将门贵公子还是喝过洋墨水的绅士，无一例外地都看中她，迫切想要跟她攀上姻缘。

聂其壁长到成人的年纪叛逆惯了，怎么肯将就家里老一套门当户对的说法就嫁给一个不中意的男人。

她长得漂亮，抛开家世，单是出色的样貌，早已引得圈子里很多青年才俊甘为马前蹄。可她一个也瞧不上，偏偏挑中了在上海交通大学任教的周仁。

果然，这出千金小姐爱上穷书生的戏码，意料之中地在聂家花园掀起了一阵风波。

周仁其人，出身书香门第，但不幸父亲早逝，体弱年迈的母亲健在，还有不堪扶持的四哥以及仍未婚配的大姐不断加重他的负担，使得他的条件逐渐弱化，甚至求学之路都是仰仗各色亲戚的接济才能顺顺利利地迈出国门。

也许是男性自幼的责任心驱使，周仁非常刻苦学习，不但读完了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工程学硕士，归国后也成功任职上海交通大学，做教授兼教务长，为人诚实守信，也有一些合得来的朋友。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聂其壁竟喜欢上了这个不爱说谎的木讷男人。二人在相处中感情越发热烈，直至她认定他，决心与他携手共度一生。

聂家花园，哥哥姐姐们都很关心她的婚事，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

“小丫头，你可想好了，你看中的那个周仁，虽说现在是教授，也算得上前途光明，但跟我们家比，还是差了许多。真要是嫁过去，吃了苦，你就知道厉害了！”

和她最亲的大姐瞧着她秉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忍不住劝她及时悬崖勒马。一群人面面相觑，心里明镜似的，小妹的脾性非常顽固，就等着母亲的说法。

图 | 母亲与女婿周仁合影

大概是顾念着小女儿的颜面，曾纪芬没有当着其他人的面驳斥她的任性，却私下把她喊到卧房谈话。

“厅堂里面，都是你的嫡亲哥哥姐姐，你是最享福的一个，也是最不省心的一个。”老母亲看着她如今出落得明艳动人，感慨万千。

聂其壁仰起头，只说了一句，“我要嫁的人，不必有权有势，只需爱我懂我，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曾纪芬深谙她的脾性，主动与周母商议婚事，第二日周母就带着周仁上门见面，还说起邀请宋美龄担任傧相，陪她出嫁。

不久后，聂其壁与周仁完婚，场面风光，迎来送往的宾客络绎不绝。在众人的见证下，这对新人也开启了生活的新篇章。

婚后，聂其壁还是一样的风风火火，不改本性，周仁倒是无限地包容她，恩爱非常，似蜜糖甜。几年里，他们生下二子一女。

周仁的工作非常繁忙，但无论忙到多晚，他都会应妻子的要求回家吃饭，从人人称羡的聂四小姐到上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周太太，聂其壁在他身后，操持家务甘当绿叶，数年如一日默默付出。她用爱编织了一张彩色大网，将一家人牢牢捆住。

烟火味十足的家庭生活持续了十多年，抗战时期，聂其壁跟随周仁到处东奔西走，千金小姐的娇贵早已荡然无存，相反的是，她不仅识大体，毫无怨言，还能在紧要关头顶住压力。

有一阵，工程研究所要南迁，周仁需携带大量的仪器设备和书刊资料，最好是用大箱子装好再用火车运输，正当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聂其壁凭借过人的口才使得站长同意给他们提供几节车厢来放置行李，圆满完成任务。

值得一提的是，两个年幼的儿子并未跟随他们一起南迁，而是留在学校等待机会撤离。后来，大儿子跟着同学们一起徒步历时两个多月才来到四川，路上吃了许多苦也冒过生命危险。事后，聂其壁并未流露出过多的心疼，只是借此告诫他们，珍惜这次经历，它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诚然，吃得苦中苦，她的孩子练就了坚强的品性，也与她的教育密切相关。 她和母亲曾纪芬一样长寿，周仁去世后的十几年里，一直跟子女生活在一起。

1986年，为纪念和表彰周仁先生为国家作出的重要贡献，上海市人民政府在冶金研究所的花园里面专门竖立了铜像，有关单位组织的揭幕典礼上，时任上海市市长的江同志也赶来参加，并向她表示慰问。

图 | 周仁铜像

此时的她，已届86岁高龄，一身黑衣，满头银发，坐在轮椅上，由大儿子搀扶着，自己也拄着拐杖稳稳站在丈夫的铜像前。

仪式开始后，她十分得体地向每一个人致礼，表达谢意，即便是碰到政府要员也没有丝毫怯场，那骨子里的骄傲依旧闪闪发光。

那日晚间，聂其壁在子女的陪伴下，坐在自家的阳台附近，与他们闲话家常。听他们说起孙子孙女的淘气嬉闹，不由得回忆起从前还是聂四小姐时发生的欢乐往事。

次日，她独自来到家门口，伸头看向外面的街道，卖早点的小贩嘴里还打着哈欠，她反而兴致满满地笑开了怀。清晨，太阳是未发光的，只是红色的，周围有雾气围绕着它。

街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这幅纷纷扰扰的画卷里，她孑然一身，悄然站立在路边，眺望远方的日出，而她温和的眼神中浸染了数不清的沧海桑田。

1988年，聂其璧在家人的不舍中与世长辞，随后她的骨灰与周仁先生的一同安放在烈士陵园，供后人悼念。

她这一生，经历了旁人不曾有的荣华和清贫，得遇一良人，生得万世福。外界任何众说纷纭，都无法影响她乐天知命的自由本性。聂四小姐的传奇，不会随着岁月消逝，只会更加名扬四海。

文 | 爱吃奶酪的杰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