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肯烧城，那就要去打仗，十三军就这样被派上了前线。一同向前挺进的，还有陕西赶来救急的二十九军，军长黄埔一期生，孙元良。

在并不漫长的黄埔军校史上，如果论最能打仗或最有智谋，相信一定会有很多人选争议；但要论最无能、最贪婪、脸皮最厚、吹牛最不用打稿的黄埔生，则非孙元良莫属。此公吹牛之 无边，连日本鬼子都自愧不如，且数十年如一日，从无良心违和之感，算得上是民国军界的一朵奇葩。很快，我们就会看到他的系列表演。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二号，日军到达独山。

由于事关重庆安危，蒋委员长不惜血本，在这条战线上放了两个军的守备兵力，附近还有中央军校第四分校、炮兵学校和通信兵学校，光学员加教员就有一万五千多人，远远超出进犯日军，并拥有大批重装备。但在敌人来到的时候，英明神武的国军全都逃跑了，唯一还留在当地的，只有几个美国兵。

美国人出现在独山，是因为那里有军用机场，按照撤退计划，他们负责炸掉深水大桥，然后坐着飞机安全撤退。守卫机场的伊文思上尉看到城里有很多难民，毅然决定先炸机场和仓库、然后在大桥守护难民，一直坚持到十二月二号下午四点，日本兵冲到桥头的那一刻，这才引爆桥上的炸药，同难民一道徒步撤向贵阳。

伊文思上尉救出了多少难民，已经无法统计，只知道戴笠的情妇胡蝶和上海滩闻人虞洽卿都在这批难民里，其他普通人自然更多。尽管国军事后冒出一大批“深水桥畔英勇阻击日寇”的光荣典型，但在鬼子攻来的那一刻，二十万国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孤独的美军上尉伊文思守在桥头。

虽然说守卫独山的国军不战而逃，但要说这帮废物毫无准备，却也是不对的。早在十二月一号，独山就起了大火，第二天附近的都匀也起了火，两个县城都烧成了废墟。按国军的说法，火自然是鬼子放的，但奇怪的是日本人根本没到都匀，最近的部队离它也有五十公里以上。

独山终于陷落了。先进城的是十三师团一零四联队，他们沿着铁路走了四天，行程两百多公里，一路正常行军，没有遇到多少抵抗。在独山火车站，联队长福海三千雄大佐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得意洋洋地写下了四个大字：

无血占领！

十二月三号，六个联队的先头部队都赶到了独山。

独山是后方兵站线的要点，可以威慑贵阳；但横山勇也明白，他的战线已经拉得太长，万一被反咬一口就麻烦了。更重要的是，贵州实在太穷，又不产盐，当年连红军都养不活，现在要养日军更是不可能。抢先冲进独山的一零四联队只找到几袋白糖，全军靠喝糖开水支撑了三天，别的部队就更不用说了。前方的都匀城已经被国军放火烧毁，再往前冲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大家全都开始为吃饭问题发愁。

尽管已经打到极限的极限，前方又有两个军的国军，横山勇还是想试一下能否前进。于是派了一个工兵联队（十三师团十三工兵联队，联队长石川省三中佐），进攻独山二十五公里远一个叫黑石关的地方。

工兵联队不是步兵，平时的专业是架桥修路，现在却要进攻两个主力军。从横山勇派出的这支部队可以看出来，他手上的兵力，确实是不够用了。

石川倒是没有多想，带着兵就上了路，可他没想到，自己的进攻却引发了另一场灾难。黑石关的阵地前面不是空地，还有三四千来不及逃走的难民，鬼子倒没有展开屠杀，但他们一进攻，这些难民就往国军的阵地上跑。

守在黑石关阵地上的，是孙元良的二十九军。

孙军长没有八路军战死也要掩护老乡的觉悟，却有对同胞开枪放炮的勇气。日军一进攻，他们马上对难民猛烈开火，当场打死三百多人、打伤一千多，阵地前到处是趴在地上，号啕大哭的中国老百姓。

国军的“神武”大大震憾了石川省三。看到一片狼籍的阵地，石川想到自己不过是试探性进攻，没必要搞得这么凄惨，加上难民堵在路上也碍事，于是撤了回去。孙元良大喜过望，马上宣称自己带着一个团（其实是一个师）打退了两个联队日本兵（只有一个工兵联队），并打死两千多日军（其实是同胞难民），史称“黑石关大捷”。

从军事角度上讲，或许能给孙元良找到一点开枪的理由，但一九四四年的孙元良在吹牛，六十年后，老而不死的孙将军还喜欢吹他的黑石关大劫（当时老百姓的评论），就只能说太不知羞耻了。

战线拉得太长，毕竟不是好事。东京大本营经过研究，最后的决定是打到独山就撤回来，防止国军反攻。

十二月四号，带着一路烧杀抢掠来的财物，日本人开始了得意洋洋的撤退。十二月六号，日军全部撤出了独山，两天后，孙元良的二十九军小心翼翼进入空荡荡的县城，随即发布捷报，宣布他又打了一个空前绝后的“独山大捷”。

伴随着国军一个又一个“大捷”，鬼子十分顺利地向回撤退，唯一碰到困难的，是同苗人冲突的第六联队。

和先前的一零四联队一样，第六联队也走进了少数民族聚居区，一路纠缠前进。这伙鬼子的运气很不好，在山区里转来转去走错了方向，居然绕到都匀县城附近的茅草坪。他们虽然没有赶到独山，却超过了独山五十公里，糊里糊涂地创了一个新记录，那就是在八年抗战中，他们是突进中国内地最深的日军建制部队。

还没来得及为破纪录高兴，他们就收到了撤退的通知，于是这个联队又沿着来路重新回去。比起其他部队，第六联队的路远不是那么轻松，在国军消失无踪的高山峡谷、羊肠小道中，不停地有愤怒的苗民用机关陷阱、火枪弓箭等土产招待他们，加上补给断绝又缺少医药，部队只能勉强扶持着相互行军，不少鬼子再也没能回去，完全失去了破记录的凶狠模样。

十二月六号，第六联队在丹寨的营上坡遇伏，损失机枪一挺、步枪十一支；十二月七号至八号，部队在板纳寨遭遇阻击，被缴步枪十七支；十二月九号，在十里坡又被埋伏，苗民点燃了山火，近百名日军被打死、烧死。由于屡受阻截，严重影响了撤退的速度，这一天夜里日军开始焚尸；附近的苗民惊恐地发现，日本人为了省事，连没死的伤员也全部活活烧死，火堆中不时传出骇人的惨叫，有如人间地狱。

一路上，第六联队不断受到苗民袭击，士兵们都是苦不堪言，终于到十二月十一号，他们走出了苗民的村寨。有记载消灭的最后一个日本兵，是先前出场的潘命，他碰到一个拉肚子掉队的鬼子军官。

这一天，潘命带着队伍打死了四个日本兵，又救了八个被日本人抓去搬箱子的国民党兵，然后他的猎狗追上了这个“幸运”的掉队日本军官。面对愤怒的乡民和凶悍的猎狗，这个日本军官绝望地往自己头上开了枪，随身文件表明，此人叫佳藤重好，年龄二十六岁，职务：参谋。

十二月十三号，第六联队终于同三十四联队会合，第二天他们就撤出了荔波县城，十八号日军退出贵州，撤到柳州、宜山一线，除了苗民，没遇到象样的抵抗。一路上国军都在后面跟进，鬼子每离开一个地方，他们就大张旗鼓地发出“大捷”消息，编造各种假模假样的战果，丝毫不怕脸皮已经厚过了城墙。最无语的是这帮孙子坑百姓、坑友军，甚至连美国人也坑了进去。

本来仗打到这个地步，鬼子怎么退，他们就怎么跟进，老老实实行军也就完了。但国军在战报上永远是敢为天下先的，日军还没来得及撤出柳州，他们就提前发布了“柳州大捷”的消息，毫不脸红地描述自己是如何勇敢、鬼子又是如何凶残，最后经过一番恶斗，终于“光复”柳州的过程。

类似的战报已经发过多次，所以中国人看过后都是扔到一旁，拿它当手纸使用。可是美国盟军却很实在，他们不懂中国国情，收到政府发布的通报后，规规矩矩地在地图上标出了相关信息，一伙美军于是坐上吉普车，前往柳州公干。在那里他们没有见到一个中国军人，只有大队满脸惊讶的日本兵。

当前锋美军被国军战报坑死的消息传来后，盟军司令部都是一片切齿咒骂之声。在几十天时间里，委员长手下的军队除了杀难民、烧县城之外，实在没有什么象样的活动（其实这些活动也很不象样），唯一抵抗的只有那些山沟里的苗民。然而苗民（其实是水族）的抵抗却一直既无奖励、又无记载，原因比较简单，第二年二月，荔波县县长刘琦邀请潘文高聚会，说是要评功给赏，潘文高天真地去开会了。

这是一场悲惨的聚会，召集开会的刘琦只是个幌子，真正要来的是汤恩伯的十三军。汤司令前面已经介绍过了，打仗一塌糊涂，坑同胞却是一等一的高手，手下军队更是百年不遇的极品人渣大集合。十三军在酒桌上要潘文高交出枪来，潘文高不同意，早有准备的威武国军当场翻脸，打死了抗日有功的潘文高，他的部队也被缴械。随后，国军对苗民大举清剿，所有缴获的日军物资都成了国军抗日的战利品或宣传品，相关故事自然也被埋在硝烟与血泊中，从此默默无闻。

一直到四十年后，日本人又跑来贵州旅游，曾经的侵华老兵说起在贵州的可怕经历，大家一点点地查资料，发现日本防卫厅的相关记录，又找到仍然健在的潘让等人，这才复原了历史，知道水族人曾经有过的英勇和抵抗，也对所谓“抗日名将”汤恩伯有了更加全面的认识：鬼子没打死的，他来打。

着名的豫湘桂战役终于落下了帷幕。除了四十七天方先觉的死守，这场大战几乎没有任何亮点，国军几百万大军溃如散沙，伤亡六十七万人，四十个师的装备损失殆尽，大片土地沦陷，空军基地全部被毁，数百万平民流离失所，损失不计其数。

在战役开始的时候，鬼子也很怀疑自己能否打这么大的战役，毕竟此时已经是一九四四年，从武器弹药到医药、粮食，各种物资都十分匮乏，部队里面新兵比例更是高得厉害。然而无情的事实证明，比起物资困难来，国军的废材更加引人注目，根据服部卓四郎《大东亚战争史》里的记载，日军除了从国民党军队的仓库里缴获了堆积如山的粮食、医药外，还得到大批枪支、火炮以及弹药，一路上不但没有消耗，反而不断充实壮大自己，十一军、二十三军一线部队大量使用国军制式武器，连机枪、掷弹筒都换成了重庆制造，炮兵更是大大扩充，让鬼子一时士气大振。

百万大军连溃带散，任日军从容地把大陆占领区联成一片，缴获数不清的物资，大肆祸害百姓后安然撤退，这就是蒋委员长抗战第七年的成绩单。如此无能的军队，如此腐败的政府，实在是一塌糊涂、无话可说。为了“表彰”半年来国军的“英勇”，广西老百姓曾经有过一副对联，比较能反映民意：

桂省府数次搬迁，宜山不宜，都安不安，百色百变，从此凌云直上，安居乐业

四战区再度撤退，向华失向，夏威失威，云淞云散，盼望龙光反照，气煞健生 （白崇禧字健生）

如果要给对联加一个横批，我相信应该是“该死无能”四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