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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岁的齐白石,其实离我们很近很近

2024-03-21 17:05:05




《白石草衣像》 无纪年 辽宁省博物馆藏


齐白石(1864-1957年)


《虾》 无纪年


《渔家乐图》 无纪年辽宁省博物馆藏


“中国长沙湘潭人也”刻印


齐白石制木雕花工具箱约1882-1902年湘潭市齐白石纪念馆藏


《四季山水屏》(之一)重庆三峡博物馆藏


《竹笋麻雀》 1947年中国美术馆藏


《草虫册页》十开(之三)北京画院藏


《钟馗搔背图》及画稿北京画院藏


《人骂我我也骂人》无纪年 北京画院藏


◎王建南

2024年,正值齐白石诞辰160周年。年初开始,北京画院携手辽宁省博物馆、中国大运河博物馆、成都市美术馆和湘潭市博物馆,在五座城市推出了各具特色的齐白石专题展,并进行了五馆联播,以网上直播形式为这位出生于1864年的传奇画家庆生。

齐白石漫长的一生,经历了饱受列强欺凌的晚清和军阀混战的民国,见证了从大半个中国沦丧在日寇的铁蹄下,到新中国重新屹立于东方——体验了一名普通中国人所有的悲欢离合。在异常艰难的生存磨砺中,齐白石始终保持着对艺术的热忱与追求,最终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赢得了“人民艺术家”的声誉。

忘不掉的乡愁

中国美术馆藏有一帧《竹笋麻雀》(1947年),齐白石在上面落款“星塘老屋何日重居?”这是已过80岁的老画家在扪心自问。但他清楚,这辈子家乡是住不回去了。他从55岁搬到北京起,一直以异乡漂泊者自居。在晚年的作品上,他常常自题“客居京华”。齐白石有一方很特别的印章,上刻“中国长沙湘潭人也”。他在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忘本。故乡永远是他人生的支点,也是他所追求的艺术的归宿。

齐白石到了人生的最后十年,不厌其烦地画记忆中有关童年的一切:他画农具,比如耙子、锄头、竹筐。他不止一次地画油灯,因为灯下有他专心读书的记忆。还有祖母因为舍不得灯油,催他赶快去睡觉的情景。他通过画油灯去回忆童年,怀念祖母和其他亲人。画中没有对当年艰辛生活的抱怨,只有渴望再次回到那时的怅惘。


齐白石曾“五出五归”,游历过中国不少地方。但他一生中,只有两个地方最重要:湘潭杏子坞村星斗塘边的老家以及北京。1917年,为避乡乱匪祸,齐白石不得不跑到当时的北平。1919年,他决定定居在此,开启职业画家的生涯。他由此结识了一批画坛名宿,实现了“衰年变法”,开创了大写意花鸟画“红花墨叶”的风格。在北京的朋友圈中,有四位大人物对他最为友善:陈师曾、徐悲鸿、梅兰芳、老舍。齐白石曾刻印:“知己有恩”,以感恩曾经激励并帮助过他的故友新知。

对于大半辈子经历“伤乱”的齐白石来说,“乱”是他最怕的事。因“乱”而背井离乡,最终无法落叶归根,成了他一生最大的遗憾。所以,太太平平过日子也就成为他最大的愿望。


1956年,“世界和平理事会”授予年逾九旬的齐白石“国际和平奖章”。他在答词中写道:“正因为爱我的家乡,爱我的祖国美丽富饶的山河土地,爱大地上的一切活生生的生命,因此花费了我毕生精力,把一个普通中国人的感情画在画里,写在诗里。直到近几年,我才体会到,原来我追求的就是和平。”

画不完的自然

齐白石的花鸟虫鱼最令世人称道。为此,坐落于扬州的中国大运河博物馆特地举办了“情有梦通——齐白石笔下的四季生机”展,以四季的交替更迭为线索,将借自北京画院珍藏的花鸟作品展示于大运河畔。

作为农家子弟,齐白石最熟悉的莫过于乡间的风物。无论是祖母背着他到水田里干活,还是祖父送他到邻村上学,或是自己山上牧牛、捡柴,他无时无刻不被大自然里的小生灵所打动。屋后的蟋蟀、草叶尖的蜻蜓、草底下的甲虫、池塘里的青蛙、树杈上的麻雀、自家喂养的小鸡,与母亲在菜园子里种的白菜、辣椒、玉米、瓠瓜等,一起构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自足世界。

于是,当他远离故乡、身居北京时,他笔下源源不断地冒出童年的鲜活印象。他画“可惜无声”,为草虫代言;他画瓜果梨桃,为果蔬留影;他画红荷黄菊,为百花传神。他反反复复地画牛,细雨中耕作的牛、柳阴下休憩的牛、暮色中晚归的牛。齐白石对于农耕生活的真切体验和农业社会中人与动物亲密关系的观察,无不体现在他的墨牛图中。

化繁为简的山水

成都市美术馆举办的“白云深处作神仙——齐白石精品研究展”和湘潭市博物馆推出的“望白云家山难舍——齐白石原作展”,都将主题聚焦于齐白石的山水情怀。

纵观齐白石一生的艺术创作,相较于他的大写意花鸟画,其山水画却一度不被时人理解,甚至还遭受了不少非议。齐白石曾自题“余画山水,时流诽之,使余几绝笔”。世人与市场的不认可,使得齐白石的山水多存于自家箱底,或为真正理解其艺术的知己、友人所珍藏。


齐白石一生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山水作品,有辽宁省博物馆收藏的《石门二十四景》——这是他在早年远游之初为友人精心绘制;还有他在1902年至1909年的“五出五归”后,将写生实景转化而成的《借山图册》(现存二十二开);更有令人震撼的煌煌巨制——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收藏的齐白石《山水十二条屏》,这是他在1932年做客重庆时为川军名将王缵绪所画。

1882年,还是雕花木匠的齐白石从一套残缺不全的《芥子园画谱》中获得了中国传统绘画的启蒙,自此踏上了学习山水画的道路。此后,他不断突破明清两代形成的山水窠臼,上溯宋元,创造性地化繁复为简约,以全新的面目彰显了他在山水画上的大胆追求。

始创于1922年的《万竹山居图》(1930年又补笔完成)是齐白石中年的代表作。画中意象奇特,用笔粗细结合,浓郁的生活气息与诗意融为一体。齐白石曾于1919年在《老萍诗草》中说:“山水笔要巧拙互用,巧则灵变,拙则浑古,合乎天趣。”《万竹山居图》体现了他所说的“胸中山水奇天下,删去临摹手一双”的艺术追求。

酣畅淋漓的人物

辽宁省博物馆结合本馆的丰富收藏,将展览定位在齐白石的人物画上,以“丹青万象——齐白石和他的师友弟子们”为主题,把齐白石学画的经历与师友的交往有机地串联在一起。

其实,齐白石的人物画之名远早于他的花鸟画、山水画。他最早是靠人物画起家,在做木匠雕花活计之余就画了大量的神像,比如财神、火神、龙王、金刚等。后来他拜湘潭画像第一名手萧传鑫为师继续学习。当时最挣钱的就是给人画像,尤其是为去世的人画遗容——因为晚清时期的广大农村地区,照相术还是十分少见。除了写实人物外,齐白石还擅长画古装仕女,因此在当地赢得了“齐美人”的称号。齐白石的早年仕女作品如《西施浣纱图》《黛玉葬花图》《麻姑进酿图》等来自民间传说和文学作品中的经典女性形象,佐证了齐白石早年扎实的人物画造型功底。


辽博的展览还展出了齐白石存世的唯一一幅纸本设色自画像——《白石草衣像》。根据题识可知,这是齐白石年轻时所绘,八十七岁又补了款。图中齐白石低眉沉吟,身着蓑衣,脚穿草鞋,似农人打扮,却怀抱古琴,背负书囊,又具旧式读书人气质。这正是齐白石当时农人身份与文人心境的合体。

北京画院保存有两件妙趣横生的肖像画,可与辽博这件形成呼应。一幅是《人骂我我也骂人》,另一件是《老当益壮》。前者画一长衫老者盘腿而坐,抬起右手,指向一旁。他正在气头上,看标题就知道,怒火由不尊重他的人引发。这就是齐白石初到北京时常常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自我心情写照。后者画须发皆白的老者,左手高举竹杖,眼瞪向画外,寸步不让的架势。他在示威,展现的是齐白石的傲气。

齐白石的人物画在“衰年变法”后,面貌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早期的工细写实转向简率粗放,常以寥寥数笔表现人物神情的微妙变化,开拓出许多新的人物画题材。他常把民间喜闻乐见的钟馗、李铁拐、吕洞宾画到作品中。这些神仙不再庄重威严,而是或风趣幽默,或辛辣讽刺,从而具有了现实生活的气息,折射出浓浓的人文关怀。齐白石的人物画不仅继承了前人的传统,还积极汲取民间造像的精华,并通过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最终达到酣畅淋漓的自我个性表达。

齐白石在创作中经常反复推敲、再三修改,可谓惨淡经营,不达目标誓不罢休。北京画院收藏了一大批数量可观的人物画稿,从早年勾摹前人作品的粉本,到中年源于生活的写生,再到晚年的“自家造稿”。这些画稿里有许多经过了反复涂抹,修改痕迹明显,还有齐白石的批注,真实地记录下画家在创作过程中的良苦用心。

铁笔疏狂的刻印

齐白石刚到北京时,他的画根本卖不出去,只能靠刻印维持基本生活开支。他在青少年时期便对篆刻情有独钟,从模仿“西泠八家”的丁敬和黄易入手,又取法清代“浙派”的技法,后转习“海派”先驱赵之谦,并在临习隶书汉碑的基础上将书法入印,逐渐拓展出符合个性表达的单刀冲刻之法,最终确立了自己在中国近代篆刻印坛上独树一帜的地位。

齐白石篆刻的基本特色是“胆敢独造”,在艺术面貌上是以“苦心经营”达到“藏巧于拙”,形成“铁笔疏狂”“直肆雄健”的印风。齐白石常常把人生的感悟和自我激励的话语刻在小小的印石上。比如表明他身份的“中国长沙湘潭人也”,表明他是木匠出身的“大匠之门”,表达他感恩之情的“知己有恩”,还有自我激励的“天道酬勤”和“寂寞之道”等。

清新如画的诗心

回到齐白石作品收藏的“大本营”——北京画院,在其下属的美术馆和“白石故居”分别推出了两个展览:“借山吟——齐白石的画意诗心”和“故乡无此好天恩——齐白石的北京朋友圈”。

关于齐白石诗歌的研究是近年来北京画院的又一重点科研项目。“借山吟”展为观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去深入理解艺术大师的笔墨意涵。


齐白石的诗歌写作,从语言风格上看,属于爽快畅达类型。他往往能通过简洁的文字,把率真的性格和真挚的情感展露无疑。他的用词清新自然,擅长从最常见的场景出发,以一个最普通的小物件,寄托情思。比如有一首怀念亲情的诗:“星塘一带杏花风,黄犊出栏西复东。身上铃声慈母意,如今亦作听铃翁。”借一个小铃铛,把童年与老年的自己巧妙地叠加在一起,诗人深深的思念与怅惘便准确地传递到了读者心中。

从本质上讲,齐白石的诗歌,倔强而自信,真实而自在,是在湖湘文化这棵大树上衍生出来的枝叶,是湖湘性格浇灌出来的清新花朵。它们浸润在湘潭的风土人情之中,饱含着泥土的芬芳,由时代风气所引导,又归于个人志向的阐发。

古人说“诗以言志”。齐白石的“志”是归园田居,是“近乡情更怯”,是对“天下太平”的美好企盼。他以扎根于故土的诗心为圆心,向书、画、印三个艺术方向不断进发;以他大胆洒脱的胸襟和拙朴自然的心性,在二十世纪的中国艺坛,形成了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峰。

发自本心的热爱

齐白石的艺术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之高的成就,一方面是天赋使然;一方面源自热爱,热爱又促成了他的勤奋。

在一幅《南瓜图》中,他题写:“昨日大风,不曾作画,今朝制此补足之,不教一日闲过也。”昨天没画画,今天须补上。齐白石画虾最有名,他画了六十年,也钻研了六十年。在《鱼虾图》中他写道:“鱼虾负剑,余六十年来画鱼虾之工夫若磨剑,心中不平事必无今日之多也。”他的虾在画法上发生了数次变化。在北京画院收藏的一幅《虾》中,他写道:“余之画虾,已经数变,初只略似,一变毕真,再变色分深淡,此三变也。”在另一幅《芋虾图》上,他说:“余画虾已经四变,此第五变也。”

他的热爱还体现在他严谨的作风上,一幅看似一挥而就的作品,其实都有草稿,经过反复修改才能如此洒脱。比如北京画院收藏的画稿《钟馗搔背图》,齐白石在上面注明了好几段文字,以提醒自己在创作时要倍加小心,力求一笔到位。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我最早认识齐白石,不是在博物馆的展厅里,而是小时候家里洗脸用的搪瓷盆中。一盛上水,盆底齐白石画的虾似乎就游动了起来。那一刻,齐白石离我是如此的近。1950年,中央美术学院成立,齐白石受全国美术家协会的委托,写过一幅字以示祝贺。这幅“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既是对未来美术工作者的殷切期盼,也恰如其分地点明了齐白石艺术的精神实质——人民性。当你驻足于街边的一朵小花时,齐白石就活在绿叶红蕊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