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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带给我的震撼,远不止刀削面

2023-10-15 16:40:03

当黄土高原真正在车窗外徐徐展开时,我确实体会到一种触目惊心的震撼。”

那里每一道沟壑,都是一条嵌入三晋大地的伤疤,在无声地讲述从两千年前开始的灾变。

我闭上眼睛回顾四天来的行程,仍旧不敢相信:“货通天下,汇通天下”的晋商传奇,竟是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创造的。

“山西带给我的震撼,绝不止这些。”

让我们来看看,他笔下的山西之行。



选择山西作为三年来首次家庭旅行的目的地,原因有二:一,我喜欢拍摄古建筑,看网上说,全国70%以上的古建筑都保存在山西,我自然得来“朝圣”;二,作为碳水爱好者,我特想尝一尝地道的山西刀削面。

不过,号称“世界面食之根”的山西让我失望了——在我认为最不可能踩坑的领域。

我尝试了刀削面、剔尖、擦格斗、炒揪片等多种面食,均感觉平平无奇。有土着分析是“面粉的问题”,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浇头太过寡淡,所以面的筋道无所依附。

给我无限惊奇的,反倒是一些我并未抱太大期望的东西。

太原清和园和认一力的烧麦,烫面皮被肉汁浸透,有水晶蒸饺的质感,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在太原,它有一个更文雅的名字:百花稍梅。盖因为其皮薄如纸,收口处形如迎霜傲立的雪梅。


祁县三晋红饭馆的灯笼茄子。茄子对半剖开,切夹刀片,每5刀断一次,再在夹缝中放入虾仁,如此,茄子就成了“灯笼”。祁县许多餐馆都有这道菜,几乎算得上“地方名吃”,但它的浇汁用泰式辣酱调制而成。古老的技法在新式佐料的加持之下,焕发了勃勃生机。


糖醋丸子、脂油饼,回到北京数日,每每念及,我仍旧口舌生津。


当然,我也见证了山西人对醋的执念。

抵达太原次日,有朋友在一家粤菜馆给我接风,还未起菜,醋先上桌。保健醋、老陈醋搭在一起,鹰视狼顾,考验着我的勇气。

我自然选择了听起来比较柔和的“保健醋”,结果一口下去,酸味直冲天灵盖,顶得我龇牙咧嘴不能自控,大家发出一阵哄笑。

逛吃逛吃,逛和吃,一体两面。说完“吃”,还得介绍一下“逛”,这才是山西之行的重头戏。

之前我就听说,“山西归来不看院”,总怀疑有夸大成分,祁县乔家大院、灵石王家大院平遥古城逛下来,才知道它所言非虚。


晋商,位列明清十大商帮,有钱,所以修得起大宅。同时又远离权力中心,对“逾制”的恐惧小于北京民居,因此,在建筑上也就更能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远眺乔家大院和王家大院,只见望楼高耸,山墙厚重,俨然一座堡垒。走进去之后,当你把目光聚焦于一个个细小的构件,才发现别有洞天,简直处处蕴藏匠心。



所谓“外雄内秀”,大抵如此。

它们的门,不只是在墙上开个洞这么简单。每一扇门,都有属于自己的精巧门楼,用檐柱撑起,檐柱之间以额枋相连,额枋下面的挂落上,镂空刻着祥云、珍禽、异兽、乐器等物,美轮美奂。


它们的影壁上,往往设置精美的小龛,每一个小龛都是一座微缩版的民居,工艺之繁复,建造之精良,让人叹为观止。龛内供奉土地公等神祇,寄托着山西人驱邪避灾的朴素心愿。


就连不起眼的门枕石,山西的工匠们也玩出了花样,比如王家大院的“三公三孤”门枕石,左右各三只形态各异的狮子,分别象征太师、太傅、太保以及少师、少傅、少保,均是掌握最高军政大权的政府要员。这是王家人对王家子弟的殷切期待。


类似的小细节,数不胜数,在此不做赘述。这一切,都一改我对北方民居“粗犷、简单”的刻板印象,甚至在某些方面,我从山西的大院里品出了江南园林的韵味。

大院,是晋商财富的载体,也是他们世界观的具象。我喜欢看大院里的匾额和楹联,那上面刻画的是晋商的精神世界。

乔家大院在中堂,“在中”二字,寄托着乔致庸对中庸这一至高境界的向往。王家大院敦厚宅,“敦厚”是屋主人王汝聪对自身的要求,也是他对后世子孙的寄语。


在这不起眼的一隅,皇权费尽心机也无法统一房屋的形制,而孔孟却可以轻轻松松渗透,统一人们的思想。为了兴修静升文庙,王家甚至甘冒僭越的风险,足见文化之伟力。


乔致庸南下武夷山,北上沙俄,历尽千难万险,开拓了一条“万里茶路”,又把票号开到全国,最终“汇通天下”,成就传奇一生。

此刻,我就站在传奇的起点,胸中不禁风雷激荡。心情平复以后,我突然想找两样东西:《乔家大院》里乔致庸放空的那个天台,和《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颂莲听梅珊唱戏的屋顶。

可我的视线被遮挡,只看到一道道屋脊和居于其上的吻兽。

我开始胡思乱想:这周正、森严的大院,是乔致庸们大展宏图的疆场,却也是颂莲和梅珊们的牢笼。晋商可以在沙漠里开出商路,可以重塑整个帝国的金融体系,可他们未尝不是时代的囚徒。


强如晋商也无法超越时代,何况危局之下的芸芸众生。

扯远了。

王家大院附近,不只有静升文庙,还有一座“千年古刹”资寿寺。

上世纪90年代,这座寺庙的十八罗汉头像曾被盗卖至海外,后被台湾爱国商人陈永泰花巨资赎回,又请能工巧匠接续于原来的颈项之上,竟看不出任何破绽。我与那罗汉对视,仅数秒就有不寒而栗之感,可见工匠技艺之高超。

我喜欢拍摄庙宇正脊上的脊刹,这类小构件是画面天然的分界线,分界线两边,是天空的澄澈和古建的厚重,对比鲜明。我惊喜地发现,资寿寺的脊刹,跟我片刻之前在静升文庙拍的截然不同——此前我一直以为脊刹这东西大同小异。

一个大胆的假设产生了:该不会山西没有重样的脊刹吧?

之后的双林寺、镇国寺、平遥文庙和城隍庙都验证了这个假设,十几个脊刹,个个不同,我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你绝对想象不到,把它们拼成九宫格有多酷炫。


也正是在各个庙宇巡回拍摄的过程中,我才意识到,山西肉眼可见的历史,比我想象的要古老得多,这些庙宇,越过唐宋,直追五代,动辄以“千年”计。与之相比,北京“明清两代皇城”的排面,似乎就不够看了。

更关键的是,这些寺庙各有特点,叫人过目不忘。

从资寿寺离开,我们就来到了山西之行的最后一站,平遥


平遥古城,声名在外,乃是我国保存最完好的四座古城之一,城墙设3000个垛口、72座敌楼,暗合孔子的“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内筑夯土,外包城砖,气势恢宏。

与平遥古城“配套”的,还有两座古刹,双林寺、镇国寺。镇国寺万佛殿,据说是国内仅存的四座五代时期木构古建筑之一,最大的特点就是出檐深远,殿顶硕大。


不过,真正给我带来震撼的还是 双林寺 ,那里的彩塑和壁画,气势之磅礴、色彩之瑰丽、造型之奇特,几乎将我带入了秘境。

如果你没有去过双林寺,你一定不知道,当五百菩萨层层叠叠铺满整面墙时,会给人带来何等的压迫感。他们不是静立于神龛之中,而是驾祥云、骑异兽,衣袂飘飘,神采飞扬。

最让人叫绝的是,山西的匠人绝不满足于雕刻一个个孤立的塑像,他们把本土寓言和佛教典故相结合,为千年来的朝拜者讲述了一个个富有哲思的故事。有了这些故事,塑像就被注入了文化的精魂,不再是木偶泥胎。


还有那尊颠覆我认知的自在观音像,正常的观音或直立或端坐,他不是,他左腿曲起,右腿垂落,出尘脱俗。

他旁边,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韦驮像——百度百科“韦驼菩萨(宗教人物)”词条用的就是他,目光如炬如电,千钧之力似要刺破盔甲喷薄而出。


临走时,我听到一个导游告诉游客:“舞蹈《千手观音》的灵感来源,就是这座千手观音相,导演张继钢是山西榆次人。”


总之,如果去平遥,一定不能错过双林寺。

用一个上午逛完镇国寺、双林寺,是时候好好品味平遥古城了。


平遥古城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中国华尔街”,以日昇昌票号的创办(1823年)为起始,平遥辐射带动祁县、太谷,“祁太平”很快成为全国的金融中心,并且保持这一地位长达百年。乔致庸就是日昇昌的效仿者之一。

走进日昇昌,昔日汇票已被做成售价不菲的冰箱贴和明信片。透过地面上的钢化玻璃往地库望去,是层层叠叠的“银锭”,虽是仿制品,却也不难窥见它全盛之时的实力。

士农工商,“商”自古以来就是“四民”之末,山西人反而以行商为荣,祁县民谚有云:“生子有才可经商,不羡七品空堂皇。”

《乔家大院》里,乔致庸对山西巡抚哈芬慷慨陈词:“历朝历代,世人皆视商人行商为洪水猛兽,实在是大错特错。要解今日山西万民之困,恰恰是要重新疏通商路,要万民兴业,就要兴商,就要重商。”

这是山西人的“重商主义”,也是山西人独有的义利观。我想,亚当·斯密如果穿越到一百五十年前的平遥,应该会跟雷履泰、毛鸿翙们有说不完的话吧?


山西人没有因“地瘠薄,气刚劲,人多织耕少”而堕为短视的刁民,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黄河对岸、太行山以东、雁门关以北的广阔世界,以今人难以想象的勇气和勤奋,创造了中国近代史上最宏大的经济奇迹。

日昇昌、蔚泰厚、协同庆……山西人在平遥这些幽深的院落里,用小小算盘遥控整个帝国的金融风云。他们把票号开到全国各地,让天下商人免除了长距离运输实银的负担,轻飘飘一张汇票,让经济的脚步越发轻快。

为了防止伪造,聪明的山西人还发明出了无与伦比的保密制度,我望着手上汇票造型的冰箱贴,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为什么晋商没有更进一步,创造出真正的现代金融业,反而是无声地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这个问题,我还没来得及寻找答案。

平遥古城之旅的终了,我们登上了城墙,我以城楼的飞檐为前景,拍下了那天似有似无的夕阳。


然后,一头扎进了大型情景体验剧《又见·平遥》的现场。出租车司机说:“古城现在是它的添头。”

从形式上来说,《又见·平遥》是新颖的。前4幕不设观众席,演员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表演,鼓点就在你的身旁炸开,那种感官上的震撼,确实是传统话剧所不能比的。仅是这一点,就足够我在豆瓣给出5颗星。

从内容上来说,《又见·平遥》却扁平、浅表且缺乏细节。而且,在平权意识觉醒、宗族意识没落的今天,它所倡导的东西也不是很讨喜。

但我们很难拿今人的道德去苛求古人,允许艺术家忠实地再现那个时代的风貌,反而是今人应有的肚量。

这个在今天看起来站不住脚的故事,换到那个时代,却是值得树碑立传的义举。

在那个晚上,我没有看到什么“封建糟粕”,我只看到平遥人对信义的坚守,对家乡的眷恋,以及以此为内核的晋商文化的生生不息——摩肩接踵的观众就是明证。

《又见·平遥》里的声光电“秘术”和灯笼茄子里的泰式辣酱,有异曲同工之妙。

最后一幕,为了帮助国外归来的游子实现“吃一碗家乡面”的愿望,演员们伴着铿锵的鼓乐,用舞蹈的姿势抛撒手中的面粉,坐在第二排的我,清楚地闻到了窜入口鼻的麦香味。

以一碗面的向往开启旅途, 以一碗面的艺术呈现为旅途画上句号,

这一趟,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