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城堡----新天鹅石宫               

如果你玩过散在美、欧、亚洲的迪斯尼世界，想必会被公园那灰姑娘童话古堡建筑惊艳、感叹设计者的创意与匠心。然而当你造访了德国的着名古堡---- 新天鹅石堡[Neuschwanstein]后，一定会恍然大悟，迪斯尼主题塔楼原来是“偷师”、借閲了这里的造型，从而发出会心一笑。

我则是先见识了“原型”、后领教“拷贝”的，所以在佛罗里达，就没曾产生那种惊异稀奇，可能是“曾经沧海难爲水”之故吧。但是当初拜访新天鹅石堡所受到的强烈震撼，却久久激蕩在脑海深处，难以平复。

新天鹅石堡可以说是世界上入镜最多的城堡了，“恰同学少年”时我就自画报上屡屡见到它的倩影，简直就是瑶池琼楼，梦幻之境，辄憧憬着其内中该是怎麽样的情景，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能够亲临其境。不料二十年后我来到了德国，居然能梦想成真、可以一窥其神秘面纱里的真实映相了。所以在我踏上嚮往已久的旅程时，心情格外的激动。

石堡位于巴伐利亚州的西南部，距奥地利边境只有两公里。从慕尼黑乘火车大约两个小时的功夫，先到福森[Füssen]镇，再换直通巴士很快就可抵达。慕名而来、一路上圈蜷在车厢里閲览沿途无边秀色的人们，下了车就像是倏地被释放进这天然丹青中，一股融化在大自然里的舒畅，涌满通体。深深吸了一口山野的清新空气，我们举目定睛远眺，那早已烙印在心的熟悉堡影，出现在一处小山巅上，宛若一块翡翠镶嵌在那里，玲珑透剔，美轮美奂，好像可以摘在手中把玩似的。白色的花岗岩结构，四角上的蓝色圆柱型尖塔，高高低低，圣洁而雅致，如梦似幻，既具有中世纪骑士般的古典俊美，又不乏圆舞曲音乐般的抽象浪漫，建筑工艺之美与清幽旖旎的山水融为一体。它的身后是更高的阿尔卑斯峰峦依托，青青的植被、皑皑的雪帽相衬，层次分明；它的脚下是尽染的各色层林拱卫，大片茸茸的草坪铺垫，那种意境实在是莫名其美，难以名状，只可意会，不能言传。

我们随着络绎不绝的游客人流，沿着盘旋的山路，向古堡进发。纯白色的堡身矗立在峡谷的三面峭壁脊上，茂密的葱茏很快就将它从人们的视线中遮掩起来，好像故意吊你的胃口，或是教你去领会“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寓意。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后，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高大的城门赫然屹立在面前。只见花岗岩的巨幅门面，之外的前墙壁，皆是赭红色的砖面砌成，在四面树木的环绕下，呈现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绝佳视觉效果。游人们需要耐心排队，分批地入内，等候的时间不算短，越发撩拨起窥祕的欲望。一俟进了庭院中，霎时就挥别了自然风景，感觉立马陷进了深如海的皇府宫廷。

这座城堡，是全德国境内一万多古堡当中最年轻的之一，堡龄距今仅仅一百三四十年，但却是最负盛名的。它的主人，係当时的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所以它也算是国王的行宫。我们边走参观边聼介绍，了解些这位君主的个人史：路德维希的家族几代为王，都很热衷偏爱园林与建筑，当政的若干年里辄大兴土木，在慕尼黑各处修建华丽的宫殿和御花园，虽説是其时大大地劳民伤财了，却是留给了世人最后的一批古香古色的建工艺术瑰宝。

也许中国人并不太熟知这位小国的皇帝，但是若提起那部译製片《茜茜公主》的话，大概就会有些印象了，影片中的主人公茜茜，原来就是这位国王的表姐，他们自幼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据传路德维希一直暗恋着茜茜，在表姐嫁入了奥地利王室以后，他的情感遭受到重创，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他又要迎娶茜茜的姐姐苏菲为妻，不知爲什麽在婚礼之前又突然取消了这门亲事，从此就再也没有结婚。精神上的刺激，爱情上的不顺，政治上的无爲，使得这位充满文人气质的才俊皇帝，失意无心治国，远离国事中心慕尼黑，常常盘桓在老家乡村的山水之间，寻找、沉溺在他的童年的幻想与童话世界中。

“移情别恋”的他，不顾衆人的竭力反对，执意“复古”盖造这幢巴儸克风格的城堡，儘管差不多时期的美国已经在兴建现代化摩天大楼了，此擧显得是那麽得不合潮流。由于路德维希从小深受瓦格纳歌剧的影响，他闭门构思出“白雪公主”传奇的居住地景象，亲自白描了草图，再请来画家和舞台布景设计者润色加工，绘製出城堡的蓝图，然后付诸实施，开工兴建。期望以翩翩起舞的白天鹅，环绕玉楼琼阁的湖泊，这幻像般的氛围、美如诗话的境界，作爲德意志引以爲荣的标誌和象徵。

在工程只竣工了三分之一时，路德维希就迫不急待地搬入了城堡。茜茜公主专门派人送来了一件礼物---陶瓷製品的天鹅，恭贺他的乔迁之喜，路德维希遂将这座王宫命名为“新天鹅石堡”，刚好也与他父亲以前营建的“旧天鹅石堡”[
Hohenschwangau]相呼应。后者就在对面不远处的山坡上，米黄顔色呈冠冕形状，那便是路德维希出生、长大的夏宫。山根下小的湖叫天鹅湖，大湖则是阿尔卑斯湖，可以想象爲什麽国王家族如此锺爱“天鹅”，甚至连新堡内的雕梁画栋、帷幕帐子上，都彩绘、刺綉着各种天鹅的姿态；日常用品、 盥洗室的水喉等，也都做成天鹅的形状。

我们参观的路綫起自于二楼的赤色回廊，儘管对外敞开的部分不大，却已经够富丽堂皇的了。主要活动场所包括起居室、卧房、餐厅、办公室等，都在三楼，奢华精美，令人叹爲观止；四楼的加冕大厅，依照着拜占庭时期的礼拜堂样式，满墻的画均是耶稣、圣母、天使等《圣经》的题材，反映出主人虽贵为国君、但对上帝的虔心不减；湛蓝的天花板上，画着日月星辰，代表宇宙苍穹；五彩的大理石地板，由两百万块小马赛克拼嵌而成，示有各种动植物和椭圆形的地球，象徵大地；“天壤”之间悬挂着一盏巨大的皇冠状吊灯，重达两吨，为全欧之冠；五楼的大音乐堂，环壁绘有以瓦格纳歌剧《帕齐法尔》情节的图画，酷爱歌剧的国王打算在这儿观看堂会的，可惜还未实现便先逝了。

满眼耀眼的装饰和收藏的名画，件件格调用心高雅独特，笔法风格细腻别具，无不体现了国王的唯美气质与超俗品位。他有点像中国的南唐后主李煜，不谙政事，文化艺术的才能却超凡出衆，真是惋惜有点投错了家门。穿行观瞻中，我也不忘从弯来拐去迷宫般的走道以及角楼的窗户向外张望，淩空俯看脚下的千仞悬崖深壑，放眼大片田园阡陌，每一个角度都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图画，不由你不油生出一股天外宫阙鸟瞰的飘然慾仙感，更远处的阿尔卑斯山麓，湖光绿野，簇簇村落，红瓦点缀，镜样水色，如诗如画，仿佛是人间仙境，古堡内外的各种美，在此达到了完全的和谐，让人真正体会到了什麽叫做“天人合一”，过目终生难忘。

         可怜的是，狂热锺情于此堡的路德维希，并没有真正捞着在里面享受几多，总共加起来也就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撒手人寰了，时年四十四嵗。关于他的死因，至今仍还是一个谜，据説，由于奢建城堡耗尽掏空了国库，民怨四起，他被内阁冠以“精神失常”、不能理朝政而被迫逊位，交出了执掌了26年的王权，随后又遭软禁于天鹅石堡中。几天之后，人们在湖中发现了他和他的心理大夫两人的浮尸，究竟是自杀抑或他杀，成了永远的秘密。一代“童话国王”就是这样为他神话一般的未竟古堡，划上了谜一样其实未了的句号，同时也给后人撇下了一段哀伤凄美的历史传奇，令人扼腕叹息不已。

我们随着川流的行列接踵而行，机械地前进挪动着，“后浪推前浪”的蠕动之势，使你身不由己、不能停止细瞅、流连难返。没料到宫殿中有许多房间是不开放的，因爲直到主人谢世的时候，儘管已经营造了长达十七年之久，内部装潢修缮的很多部分仍旧没有告成，有些甚至只是“毛坯”，至今也尚未动工。即使是在他驾崩后不久，皇宫便对外正式开放，边挣门票钱边支撑着续建工程，毕竟已经属于“强弩之末”和“狗尾续貂”，特别是没有了艺术家国王的那股灵感神气，一切都显得黯然无光、缺精打采了。“人杰”才“地灵”嘛。因此说，城堡内部只是一个“半成品”，并不为过，着实叫人惋惜。

因此，当人们游览完毕出来时，都感觉意外的快，还没有尽兴呢就结束了。然而思想一下聼过的简介，想必能够理解：值得秀出的也就这麽多，加上主人公的悲剧，亦可以谅解爲何至于此。所以就不恁地忒感缺憾了，就算是一种“残缺美”吧，毕竟人世间万物都没有十全十美的。此外，坦白的说，置身于庭院里面走马观赏的，颇不及由外面远观来的优美，或许是出于相距太近、“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吧。“距离产生美”，此话用在这儿也是不差。而通常多跃上挂曆的这城堡的角度与形象，人到了这实地以后方会醒悟，那不过是从直升飞机上自空中拍摄的，原来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于是也就毋庸慨叹未曾目睹那熟悉的全貌而生出一番惆怅了。

饶有意思、也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座当年群起反对、国王末了爲此搭上了命的城堡，后来给巴伐利亚人带来了滚滚的财源、可观的进项，现在每年有百万人前来探访，成爲了德国最热门的观光胜地之一，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无形之中便将路德维希当时所明夺徵敛、取之于民的，现又“分期付款”暗暗的归还于民了，始料不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国王的理想和设计能够如愿以偿了的话，那麽子孙后代们所看到的将会是更爲精彩绝伦的杰作，远道寻幽朝拜之后一定不会心有余憾了。

在一步一回头、恋恋不捨离开古堡的回程中，我思绪起伏，浮想联翩。大千世界的许多事情实在是难以预料、评説的，也无不充满了矛盾：后人一方面鞭笞痛斥前人统治者们穷奢极欲、盘剥百姓、挥霍浪费，另一方面又爲他们作爲的结果所留下的遗产大发民族骄傲自豪之心。例如中国的秦始皇强迫人民修筑长城、皇冢、兵马俑；明、清诸帝搜刮民脂民膏营造林一般的陵寝冥园，慈禧太后挪用水师军费修葺颐和园等；外国的金字塔、泰姬陵，教堂神庙、皇宫古堡，等等，这些遗迹无也都是人类智慧文明的结晶与见证，今天还藉着地球村兴旺的旅游业反哺养活着当地的后人。故应当反思：对先人的批判态度，也该适当有所收敛保留，“中庸”一点，才不失为中允客观。   温故而知新，我们这一代人，又能在自己短暂的汗青上有何建树，留下怎样的丹心照后昆呢？是否至少执着坚毅、用博爱睿智建立座座别具一格的灵宫，盛载清流良知，抵御秽俗侵蚀魂魄；并敞开给世人前来借镜、猎奇、参照，或许大有益于他们的人生。这大概也是我此番游历城堡的心灵收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