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林旭没有想到，离婚后的她会如此在社交媒体上受到欢迎。(Supplied: Cally Fan)

中国单亲妈妈范林旭从未想过，离婚会使她在社交媒体上走红。

靠着在中国社交媒体小红书上分享离婚经验，35岁的她在过去两年收获了超过1.5万粉丝，并在2022年获得了婚姻咨询师资格证，成立了一间婚姻咨询工作室。

“当时做离婚决定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人支持，包括我的家人，其实都不支持，”范林旭说。

“[母亲]说本身婚变这种事情，在中国传统观念来说是一个家丑，是不能对外人讲的隐私。

“我就想开一个账号去写一些关于整个离婚过程当中的感受。”

范女士2022年离婚后开始分享她的离婚经历，当时的她感到孤立无援，找不到人支持她。(Supplied: Cally Fan)

根据中国民政部数据，2022年前三季度，中国共有约316万对夫妻办理离婚，较上年同期增加21万对，这意味着每月离婚夫妻达39.5万对。

在中国，离婚仍然是人们在公开场合避而不谈的话题，但越来越多的女性正在挑战传统观念，公开抵制对离异女性不守本分的污名。

她们开始在社交媒体上晒自己离婚后的快乐生活，甚至一些人把离婚证称为“快乐证”。

“在我的价值体系里，我认为自己的幸福是排在第一位的，”范林旭说。

“我的初衷就是通过自己的离婚经历帮助广大的女性，让很多女性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有人懂她的难，和她感同身受。”

女性在分享什么？

范女士的朋友为她策划了一场庆祝离婚的派对。 (Supplied: Cally Fan)

两年前，范林旭结束了自己10年的婚姻，当时，她的女儿只有六岁。

受到前夫背叛的她决定把自己对离婚的心得体会毫不保留地分享到互联网上——从找律师到和孩子谈论离婚，再到说服思想观念保守的父母。

范林旭说，她所做的“不是鼓励离婚”，而是想启发中国女性对婚姻进行理性思考。

“因为我生的是一个女儿，我认为她应该懂得追求自己的幸福，她有可能遭到外界对她的偏见和评价，”她说。

“而且人和人的关系一旦走向消亡，解除婚姻关系可能是对双方更好的。这个观念从小就要告诉孩子。”

范林旭没有想到，自己分享的离婚经验会获得这么多女性的关注。(Source: Screenshot from Red)

除她之外，许多女性也在分享她们的经历，内容包括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战术、收集丈夫出轨证据的技巧、以及走出心理创伤的方法。

社交媒体红人“内双无双”穿着婚纱参加了她的离婚仪式。(Source: Red @Neishuang Wushuang)

一些女性也更愿意公开展示自己离婚的过程——一些中国的摄影工作室开放了“离婚跟拍服务”，一些婚庆公司也开始承办“离婚典礼”。

最特别的是，还有人为自己举办“离婚典礼”，这段视频在小红书上获得了15万点赞和7000多条评论。

这名女性在父母和朋友的祝福下，穿着婚纱宣读自己的离婚誓言。

“婚姻或者情感的失败并不能代表我们人生的失败，”她眼含热泪说道。

“要一直有爱的信仰和单身的勇气。”

中国式离婚

中国共产党政府在1950年推出的第一部《婚姻法》中也明确了妇女的离婚权。(Supplied)

1930年代，中华民国国民政府颁布《民法·亲属篇》，中国女性才第一次真正有权向丈夫提出离婚。

内战结束后，中共建政，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1950年在第一部《婚姻法》中也明确了妇女提出离婚的权利。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离婚是资本主义腐朽的体现。反对毛泽东意识形态的夫妇为了保证家庭的安全，把离婚用作一种划清界线的手段。

哪怕到了1980年代，中国官媒新华社还曾发文批评知名作家遇罗锦的婚姻观念——女性可以因为婚姻“没有爱情”而离婚。

文章标题将遇罗锦称为“一个堕落的女人”，抨击她在道德上的瑕疵。

尽管男性一直主导着离婚的主动权，离异女性在中国社会面临的歧视随着社会逐渐开放而得到改善。

刘女士今年年初开设了她的社交媒体账号。(Supplied: Qunyu Liu)

今年48岁，现居山东的刘峮羽今年2月开始在“小红书”分享自己的离婚经历。

“现在[中国的]女性正在逐渐觉醒，我也是其中之一，”她说。

“我也希望自己的分享能够给处于婚姻当中，徘徊纠结的人一个力量，一个例子。”

在墨尔本大学亚洲研究所中国研究副教授迪利亚·林（Delia Lin）看来，女性愿意分享离婚经历是一个“很好的趋势”。

“这表明女性更愿意分享一些负面婚姻经历了，如果我们把这叫做‘负面婚姻经历’的话，那种完美婚姻的构想并不是她们所追求的，”林博士说。

“作为个体、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的渴望是每个人的权利，但这种权利和个体性常常都被剥夺了。”

系统性歧视

虽然自"冷静期"实施以来，离婚率有所下降，但结婚率也在下降。(Reuters: Aly Song)

尽管中国女性正越来越多地表达自己对婚姻的反思，中国官方对于离婚依然有着自己的叙事。

根据香港环亚数据有限公司（CEIC）统计，中国离婚率在2019年达到3.36%的历史最高峰，同时，结婚率却在稳步下降。

中国政府随后宣布，从2021年元旦起实施离婚“冷静期”，要求所有办理离婚的夫妇等待30天后才能办理离婚手续。

对婚姻的焦虑让关于离婚和情感关系的真人秀在中国炙手可热。

展现夫妻婚姻问题的《再见爱人》成为了中国最受欢迎的综艺节目之一。(Source: YouTube)

在一档名为《再见爱人》的真人秀中，节目组邀请了三对即将离婚的夫妻一同旅行，在旅途最后决定是否继续他们的婚姻，每集节目在线播放均超过500万。

根据中国最高人民法院2018年发布数据，中国73.4%离婚诉讼案由女性发起。

由于中国法律要求协议离婚需要夫妻双方同意，而单方面离婚意味着长达数月甚至数年的诉讼。

范林旭说，为了完成诉讼离婚，她曾找过接近20位律师，这一过程对离异女性的精神和财力都是考验。

“我们不是怕打官司，我们怕的是对风险的未知，”她说。

周韵是密歇根大学社会人口学和家庭社会学的副教授。(Supplied: Zhou Yun)

密歇根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周韵表示，女性敢于公开讨论离婚体现了中国互联网近几年兴起的“女性帮助女性”（girls help girls）风潮和中国社会思潮的变化。

“在社会层面上，社会经济发展，妇女的就业率和受教育程度都在上升。

“在个人层面上，这一趋势也反映了关于家庭和妇女在世界上的地位的概念和理想，妇女的自我身份是如何演变的。”

“因此，什么被认为是理想的家庭，或者什么被认为是可接受的女性的行为也逐渐发生了转变。”

但她同时认为，异性恋已婚家庭仍然是中国政府眼中社会稳定的基础，因此，离异女性仍承受着“根深蒂固的羞耻感”。

“政府继续强调和鼓励异性家庭的概念，在国家眼中，有孩子的已婚异性夫妇被视为社会稳定的要素或基础。”

“对女性深刻、持续的家庭期望仍然存在，女性仍然被期望和男人结婚或生孩子。”

“所以在许多方面，就我们在网上观察到的情绪而言，这种妇女相互支持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回应社会层面上的仍然非常普遍的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