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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琴瑟(言情) 宾希

2023-03-02 17:00:04

王幼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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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静被尿憋醒,擡头看了一下衣柜上的电子钟,显示是半夜一点二十。她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惊醒枕边人。


小解后,她摸黑回到床上,感觉丈夫睡得很平稳,丝毫没受到打扰。但似乎有点太安静了,平日夜里那雄浑的鼾声呢?


吕静借着手机的微光查看,旁边这个人在蒙头大睡。「不怕闷死吗?」她伸手掀开被头,里面是空的。她朝自己一侧的床头柜上看了一眼,丈夫的手机沉睡着,屏幕上并没有令她心神不安的信息。


吕静走出卧室,客厅、厨房一片黑寂。她来到儿子的房间。儿子平时住在自己的公寓,难得回家。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看到里面紧闭的浴室门底下透出微弱的光亮。隔着门板,隐约传来丈夫的声音。


狗改不了吃屎!吕静怒火攻心,差点骂出了声。


看来,现代版的狡兔,没有三窟,也有三只手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砸门,也没有咆哮,只是悄悄回到床上,在黑暗中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半小时后,丈夫蹑手蹑脚地溜回卧室,轻巧地钻进被筒,均匀地打起鼾来。




2




吕静,五十一岁,江南S州一家商贸公司的副总。从公司底层财务做起的她,有着江南女子的精明和务实。虽没有傲人的学历和背景,她靠小角色的勤快可靠和眼力见识,在腥风血雨的职场上,溜着边儿一路上行。


不招男人惦记、不惹女人嫉恨,是吕静并不引以为傲的优势。所谓「没有存在感的存在,才是最聪明的存在」,在公司内永不消歇的人事斗争中,身边的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她在公司的职位和身价,却在悄无声息地水涨船高。


买房、买车、供儿子留学、为老公自费出书,这个小个子的江南女子凭一己之力,给家人带来了「小确幸」的生活。从最初几十平米的职工宿舍,到一百多平米的市区塔楼,如今她的家是一幢四百多平米的花园洋房。有八卦说,她家的资产已经上亿。


中年发福的吕静年轻时就不是大美女,读书那会儿,男同学的眼睛都盯着校花、班花转,她度过了一个不被打扰,也没有故事的青春年代。吕静甚至认为,她此生或许只能跟县城里某个身材短粗、满脸油腻的生意男,绑定在一起了。


感谢老天冥冥中的安排,让她在工作以后,经由他人的牵引,遇到了自己做梦都不敢奢求的青年俊彦。


吕静初见邹好时,感觉有点恍惚。眼前这个男人,仿佛是从旧时代的电影里走出来的书生。圆圆的眼镜透出一种恍如隔世的书卷气,混血般的脸庞高贵又苍白,举止谦雅而拘谨,让她想起了老照片里国民时代的大文人徐志摩。


见惯了周遭吆五喝六的粗俗男,这位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让吕静如见幽兰。她无法想像,她这个只懂记帐、核帐的小会计,和一个「民国书生」有什么因缘际会。自古才子配佳人,眼前这位雅公子难道真的会是她吕静的吗?


邹好时玉树临风的仪表和名牌大学的文凭,满足了吕静的虚荣,他的儒雅和柔弱也激发了她母性的光辉。温柔的情感从她内心涌起,她有一种想把他照顾好的冲动。


吕静虽未谈过恋爱,但她属于那种天生懂套路的女人。猎物在前,她并不生扑,反而采取欲迎还拒的姿态。这一招果然奏效,一向被动矜持的书生被吕静的冷淡撩拨起来了,男性的征服欲和勇气开始膨胀和聚集,他向吕静发起了诗情画意的情感攻势。


面对文科生密集的棉花炮弹,吕静的假抵抗显然是苍白无力的,她的阵地迅速失守。读书人满腹的诗书华彩,此时都化为了耳鬓厮磨的绵绵情话,让吕静沉沦于温柔乡中不能自拔。




3




邹好时,五十三岁,S州地方报社副总编。三十年前从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毕业。他原本有机会留京工作,但因为对「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生活充满恐惧,便主动要求到离父母家最近的S州当报社编辑。对他来说,有母亲的地方才是「此心安处」。


他在文化不高,但精明强势的母亲铁腕管理下长大。母亲婚前也曾是镇上撑着油纸伞的丁香姑娘,婚后却将家中的经济大权和决策权独揽于身,成为专断的独裁者。当然,独裁者其实也是家中最受苦受累的角色,家里家外、炊事买卖,母亲大包大揽,操心劳神。


据说江浙一带,一直都有些母系社会的遗风,邹家也不例外。邹父高大英俊,却个性软弱木讷,一辈子臣服于小个子妻子的颐指气使下,唯唯诺诺,像个应声虫。在邹好时的成长中,来自家庭中男性气质的影响几乎为零。


做为读书人,邹好时也反感母亲的骄横跋扈,但母亲以她小镇生意人的精明和泼辣,一手包办了他书本以外的人生。母亲的羽翼,成了他躲风避雨的庇护伞。他当然明白,不受「窗外事」打扰的清静,是用自己的话语权换来的,对于母亲的强横,他选择逆来顺受。


邹好时在家唯一的任务就是考上名牌大学,光宗耀祖。「我来、我来,你快去念书!」母亲总是把他从真实世界驱赶到纸上世界。


他饱读诗书、心高气盛,可连给自己下碗面,都会让他一筹莫展。他一直对「砰」地打开煤气灶火头这件事,感觉心惊肉跳。


进入大学后,他自视甚高,认为同学中见识学问无出其右者,故常以高谈阔论引人注目。但当众发言时,他总是面红耳赤,声音大到一种神经质的程度,仿佛是一位天才演说家和打他脸的人同时附体。


自傲和自卑是他内心两只不停互殴的拳头,过度敏感和自我冲突扰乱了他的心理平衡。他看起来思想偏激、言辞刻薄,不招同学待见。


古典诗书过度的滋养又让他成为一颗多情种子,他渴望爱情,女同学们娇俏的身姿令他春心荡漾,接近她们却又使他紧张无措,怕被拒绝成了他心中的死结。他干脆用「谁也看不上」的清高来掩饰内心无法化解的怯懦,在高冷的铠甲下,藏着一颗惊弓之鸟的玻璃心。


他大学时心仪的女生不少,却从未敢向任何一个表白,而是死心塌地跟在一个他自认打死也不会娶的女生后面。那个才女主意大、脾气大,他对她言听计从,仿佛找到了母亲的替身。


大学毕业后初到S州,邹好时人生地不熟,孤独无依,渴望关怀。经人介绍,他认识了本地姑娘吕静。


初见吕静,他并未惊为天人。小个子的她有一张平淡的圆脸,具有地方特征的穿扮让她看上去像个乡村语文老师。然而她和善的笑容,一下滋润了邹好时长期被女性漠视的干涸心田。这个平凡的姑娘给了他一种家的感觉,让他的心感到格外的安宁、熨贴。


对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异性,邹好时自备美化功能。吕静在他眼里成了完美的婚恋爱人,他因此勇气大增,向这个相亲对象发起了猛烈的追求。




4




邹好时以他浪漫的才情,轻易就套牢了小会计吕静的身心。为了让心爱的书生过上无须关心粮食和蔬菜的生活,小女子婚后便有了努力打拚的动力。随着她在公司职位不断升迁,家中的财富也滚雪球般积累了起来。这对小编辑邹好时这个从事「收入与地位不匹配」职业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上天的奇异恩典。


夫妇两人的收入差距越来越大,家庭分工开始变为女方负责赚钱养家、男方负责成名成家。报社的工作相对清闲,邹好时有的是时间打磨自己的书稿。他写的多是史籍研究方面的小众书籍,一般只能自费出版。吕静为丈夫掏钱出书从不含糊,让心爱的人实现梦想,这就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


看着家中她重金购置的高档书架上,陈列着丈夫的大作,尽管不懂书中的内容,吕静觉得特有面子。学者妻,这个身分冲淡了她财务管家婆的世俗味。别看几个妖精闺蜜都嫁了有钱有势的老公,过着鲜衣怒马的阔太生活,那不过是她们仰人鼻息而来。「虚张声势,俗不可耐!」她对闺蜜们的炫耀嗤之以鼻,心中有种雄踞阔太鄙视链上端的傲娇。


吕静很自豪,她靠自己的能力发家致富,而她亲爱的先生则给这个家带来了文化层次。她的家可不是轻裘肥马的土豪之家,而是高端大气的知识精英家庭。在吕静心里,丈夫是上天给她的馈赠,别人实力宠妻,她却要做个宠夫狂魔。


吕静对自己的婚姻感到称心如意,她觉得老天待她不薄,让貌不惊人的她拥有了一个理想爱人和完美家庭。她庆幸自己没有依靠男人的命,反倒成为婚姻中被需要、被依赖的一方,因而能够牢固地占据爱人的心。


她甚至同情起娱乐八卦中那些遭丑老公劈腿的美艳女星来。可见,盛世美颜也敌不过男人那颗无休止追求新鲜感的心,好皮囊到底不是永久幸福的保票,理想爱人是要靠自己打造的。吕静对自己的婚姻成功学十分得意。


尽管两人的共同语言仅限于谈论日常人事,他的精神世界,她确实找不到入口。不过丈夫似乎并不在意,反而,他很黏她。工作之余,夫妇俩总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仿佛连体婴儿。人们看到他们,都会想起「伉俪情深」、「琴瑟和鸣」这类具有古典韵味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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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了个能干的老婆,邹好时在S州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在妻子雄厚财力的扶助下,笔耕不辍的他,着作一本接一本地顺利出版。虽然这些着述在学术界并未获得很大的反响,但以量取胜,也让他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不仅像外出演讲这类露脸的机会大大增多,仅有本科学历的他,专业职称也令人艳羡地一路升到了顶端。


老婆自带的旺家、旺夫功能,也让邹好时比别的男人少奋斗二十年,就过上了神仙般舒心的日子。长久以来,他的日常主业就是读书、喝茶、写字,家里的大事小情,诸如买车买房、装饰装修等等,他不过问,也不插手,一概由太太说了算,当然也由太太去操办。


在对老婆温良谦让、百依百顺这方面,他是他父亲的翻版。


从小的经验告诉他,在家不当主人翁的日子有多么舒适惬意,虽然少了点话语权。「不出力就莫多嘴」,当家中的装饰风格让他对太太的审美水平产生质疑时,他就这样告诫自己。


让渡了自己对家庭事务的话语权后,邹好时换来的是身心的超级自由和安逸。会扮弱的男人命中有福,生活中的苟且,都由女人替他去应付。


事业上风生水起的邹好时越来越自信潇洒,是个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博学风雅的精英人士。和从前那个紧张局促的窘秀才相比,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


身为文化名人,邹好时对女人的吸引力已不可同日而语,他四周常环绕着顶礼求教的文艺女青年们。他看女人的眼光很特别,对青春靓丽无感,却总被圈内一些姿容姣好的中年女性所吸引。那种经过岁月沉淀的美,是一种集合了知性、母性的温婉之美,在他看来才是最性感的。


对于自己的太太,邹好时自然是懂怜香惜玉的,看到事事操劳的她那疏于打理、日渐走样的容貌和身材,邹好时心生怜惜。他在每本书的出版后记里,都会写上感谢太太并祝她永远年轻美丽的字样。


在人们眼中,一位风华才子,在收获了名誉、地位后,还能公开地表达对妻子矢志不渝的深情,在盛产渣男情种的文人圈里,可算是独树一帜的清流。




6




丈夫的恩爱总能秀到吕静的心坎里,让她无比陶醉。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精心的养护下,终于璞玉出华、光彩熠熠,她有种买对潜力股的窃喜。


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吕静对丈夫的爱慕,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平淡,反而与日俱增。


会计出身的她也难免对自己的婚姻进行一下成本计算,她知道在婚姻投资中,感情不可控是最大的风险,尤其当对象为情感细腻的文人时。看到老公在生活上依赖于她、感情上依附于她,就像她另一个儿子一样,尽管妻母一体的角色让她疲累不堪,但她认为值得。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让她的内心岁月静好。


虽说自古文人多风流,但吕静对老公的私生活是放心的。邹好时朝九晚五地上班,除非出差,每晚都正点回家吃饭、睡觉。如遇餐叙聚会,他总能提前告知,并在朋友圈及时晒出聚会场景,以证己言。


吕静从不查老公的手机,平日也无暇过目他的微信朋友圈。在她印象里,老公每日发的内容,不外乎就是那些她看不懂的中外典籍、文史杂谈之类的帖子。


一日,吕静闲来浏览闺蜜的朋友圈,邹好时以九宫格发布的会议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感觉画面有些怪异。邹好时常在朋友圈发布会议照片,一般都中规中矩,吕静通常懒得关注。


但这一次她睁大了眼睛,照片上全是饶有风情的参会女性,个个妩媚妖娆、风姿绰约,仿佛是来参加比美大会的。有一张照片竟然是一个女人妖冶的腰肢。


吕静蒙了,仿佛挨了当头一棒,血一下涌上了头顶。




7




「解释下吧!」吕静指着手机上的照片,生平第一次对他虎着脸。


「……怎么了?……这就是会场实况啊!」邹好时猝不及防,一时语塞。


「你参加的是妇女大会吗?」


他连忙说,这次教育会议女性参会者居多,拍摄会场时,他并没有注意入镜的是哪些人。腰肢照原本是想表现那个参会者专注听会的身姿,没想到拍摄时镜头过于「专注」,引起了误会。他向她保证,以后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确保拍摄角度广、正、全。


摄影者抓取影像的视角暴露了其观看的偏好,这为神经大条的吕静拉响了平生第一次警报。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并不老实。


对呀,一个生性喜欢浪漫,对郎情妾意贪恋无度的人,难道会没有他秘密的「桃花源」?曾让她一闻误终生的超级「情话发动机」,难道只会为她一人启动?


吕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蜜汁婚姻,丈夫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极有可能是贻笑大方的自编自演。想到这儿,她恨不得钻进地缝,给自己来个社会死亡。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吕静脱掉衣服,站在浴室的全身镜前,开始以男人的目光打量自己:一个相貌平平、身材矮小臃肿的中年妇女,毫无女性曼妙的性感可言。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男人,能对镜子里这个贤淑能干,却引不起荷尔蒙冲动的女人不离不弃吗?


或许能,但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男人的报恩心理,报答发妻为家庭做出的牺牲,但那不过是发自义气;二是巨婴男的恋母情结,婚前依赖母亲、婚后依赖妻子,永远寄生在女人身上。既然义气和依恋都不是真爱,那么男人生命中那不可或缺的情色之爱如何得到满足呢?


吕静猛然发现,她的婚姻投资学最大的漏洞是,她忘了投资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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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静伤心失望,但她隐忍不发,暗中寻找邹好时不轨的实锤。


她开始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这才发现他的手机从来不响,似乎从无外界打扰,而这确实符合他不善社交的人设,因而此前从未引起她的警惕。其实邹好时手机从不离身,看得比钱包还紧。吕静还注意到,丈夫上厕所的次数很频繁,每次都要很长时间。出来后,他总会尴尬地解释,他的前列腺不好了,所以时间长。


因为前列腺不好了,邹好时自然对夫妻生活也不起劲儿了。以前他夜夜笙歌,有着困兽般发泄不完的欲望和精力,总把吕静摆弄得翻江倒海、腾云驾雾。


但现在,一上床他就拿起本学术书籍,聚精会神地阅读起来,然后一句「累了,睡吧」,便关灯扭身睡去,留吕静独自在黑暗中凌乱。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终于有一天,邹好时洗澡时神奇地把手机忘在了卧室床上。吕静看到屏幕上一闪一闪,无声地出现了几条留言和一张女人的自拍照。留言说:「你今天过得好吗?很想你。我在河边散步,有思、有念,就是没有你。」


照片上是个气质很好的中年女性,穿着打扮很有文艺范儿。吕静承认,这个女人比自己有魅力得多。


在铁证面前,邹好时坦白自己恋上了一名女散文家。他说他们在作协的会议上遇到,自己被她的气质吸引,一时走火入魔陷了进去。他告诉吕静,这只是暂时的头脑发热,不是爱,恳求她千万别上心。


「为了你和这个家,二十多年我像老牛一样付出。现在你向我证明,我其实就是一头蒙着眼拉磨的蠢驴!咱们散伙,你自己风流快活去吧!」


一向轻风细雨的吕静说这话时,感觉嘴和脸都不是自己的了,仿佛胸中有个佛地魔冲出来替她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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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失误成千古恨!邹好时一向行事谨慎,长期以来小心翼翼,在妻子目光所及之处,尽力扮演不解风情的书生人设。然而,妻子的轻信和迟钝让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人前「老婆奴」,人后「老司机」,他在双重角色间切换自如。

这个年轻时没活抻展的男人,迎来了他迟到的青春期,就像叛逆少年对待溺爱他的父母一样,他对妻子有种背叛的冲动和激情。


直到老婆河东狮吼,邹好时才慌了神。说到底,他根本离不开她,他的饮食起居长期由老婆打理,她早已从生活方式上驯化了他、宠废了他。离了老婆,他会像幼崽离了妈一样无法自处。他拈花惹草,不过是一种生活调剂,心里痒痒,总要出去找点猫腥解解馋。但离婚就意味着要抛弃他所赖以生存的生活方式,这无疑是自取灭亡。


他挥泪向老婆忏悔,发誓马上就和女散文家做个了断,此后会对老婆一心一意,终生相随。


梦醒了的吕静当然不会再相信这些屁话,然而,看着这个垮掉的男人,像个可怜无助的孩子,她又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毕竟同床共枕二十多年,他的柔情缱绻也驯化了她。一想到自己从此要失去这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她就心如刀绞。


吕静表示,不分可以,但邹好时得把手机里她认为有暧昧嫌疑的对象删除。另外,在家时,他必须打开手机铃声,让她知道是谁来信儿,不照做就扫地出门。


优渥的生活和偷情的欢愉之间,邹好时当然晓得孰轻孰重。他按老婆要求,删除了手机里大部分的女性,只留下年长的女领导、同事和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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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吕静的日子过得无忧无扰,丈夫的手机在她的监视下,再也没出现过暧昧的人和话语。公休日,夫妇俩依旧出双入对、游山玩水。按老婆要求,邹好时也会时不时地在朋友圈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秀秀恩爱。


邹好时比以前更加温顺,但似乎也越来越沉默了。


吕静常常看到他站在窗前或露台上,长久伫望远方,沉吟不语,像个被软禁的精神囚徒。


她有时故意把自己打扮得性感时尚,在丈夫面前招摇而过,而他却目光涣散,视若无睹。


吕静知道,他内心的镜头已经不再向她聚焦了,她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夫妻俩就这样不痛不痒地相处着,过得像一对和平的室友。


邹好时有时也觉得应该在夫妻生活上尽尽义务,但总是进行到一半时便意兴阑珊,「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他每次满头大汗翻身下来时都这样说。


吕静快到更年期了,在这方面并没有多少需求。但她把夫妻生活当成洞察丈夫的最佳时机,他的敷衍和勉为其难,她已尽收眼底。


她累了,厌倦了这种看守式的婚姻生活。女人严防死守拴在枕边的,不过是个灵魂出窍的空壳。在这样的婚姻中,女人无论多少付出,都像被投入了无底深渊,永远不会有回声。


吕静承认,她曾引以为傲的婚姻投资策略,被证明是个极大的错误,她留住了他的人,但没有留住他的心。


她感到屈辱和不值得,决定放手,给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困兽以彻底的自由,于是向邹好时正式提出了离婚。


他自然是死不同意。养尊处优的金丝雀,虽然向往笼外的花花世界,但牠不会自己觅食,也早已丧失了高飞的能力。就是主人打翻笼子赶牠出去,牠也一定会死死抓住倾覆的笼子不放。


邹好时不尽心也不放手的态度,让两人的婚姻陷入胶着。吕静决定先按兵不动,伺机收集丈夫出轨的证据,做为将来离婚诉讼的呈堂证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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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夜间诡异的行为被吕静察觉,这个偷情惯犯,到底还是耐不住寂寞。该不是另买了一支手机,秘密实施精神出轨吧?他当前聊骚的对象是谁?还是那个女散文家吗?


为了取证,吕静上网购买了一个可手机监视的无线摄像头,秘密安装在儿子的浴室里。

这天午夜,邹好时再次起身溜出卧室,吕静从容打开自己手机的监视软件,屏幕上出现了穿着背心、裤衩的男人。


从视频里看身边人,居然有种奇特的陌生效果。这个长期书斋养尊、不善运动的中年男人,体形浮白而松垮,吕静第一次对丈夫的身体产生了厌恶。


一直以来,在丈夫面前脱衣时,她总是遮遮掩掩,恨不得老天能给件隐身衣,把她不完美的躯体隐藏起来。从头到尾,她都在为自己身体给男人的观感而忧心忡忡,在夫妻应该「袒然」相对的时刻,她根本擡不起头来。


原来一个人当面欣赏或挑剔对方身体的勇气,其实是来自他(她)的自我评价。尽管丈夫的缱绻深情曾让吕静对这份爱有恃无恐,但她内心深处却始终摆脱不掉来自容貌、身材的焦虑。这让她在夫妻关系中,莫名有种亏欠对方的补偿心理。


丈夫进了儿子的浴室并插上了门,吕静收回思绪,集中精力盯着屏幕。


他手里并没有拿着一个她想像的秘密手机,也没有其他东西。只见他从浴室柜子的底层摸出一张图片,立在台面上,图片上是什么,图像模糊无法看清。吕静恨自己摄像头买得太便宜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男人盯着那张图片,双手环抱着自己。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变得蓬勃起来,微微晃动着,陶醉的呻吟克制不住地泄露出一声两声。


他没老,前列腺也没有问题。吕静不禁感叹,在虚拟的「性爱」中,这个男人竟然如此易感。


她脑子里一下闪现出当年新婚床上,男人那张不知餍足的脸,她的胃里忽然涌上一股烂渣渣的味道。她宁愿他是对着一个真实的别的女人,而在这个男人的下丘脑里,一张图片都比她更可「慰风尘」。


吕静感觉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在自取其辱,她关上手机,跑到浴室里呕吐起来。(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