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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八哥,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

2024-02-15 17:05:05

(俑)

穷人也有穷人的欢乐,而且这种欢乐有时候比富人更加持恒,也更加有质量。

快乐定律,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人所拥有的财富和他的快乐程度,应该是成反比的。

假使一个人生来就有一个亿,你再给他一百万,他不会觉得有什么,而假使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他自己通过不断的奋斗和努力获得了一百万,那他一定很开心。

穷人们掌握不了完全享受物质的权力,在很多地方和场合也没有话语权,所以穷人们时常会陷入到一句奇怪的谚语中:

我想要说的,前人们都说过了,我想要做的,有钱人都做过了。

但穷人们想不到,如果一个有钱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过了,那么他生命中所余下的时间,就只剩下重复的去做那些已经做过的事情。

孤庄村里的朱重八会因为父亲从田里给他带回来的一个竹蜻蜓而欢呼雀跃,会因为母亲给她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半个烂菜叶和一块馊掉的馒头而开心一下午,但大元朝廷里纸醉金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皇帝,却一定感觉不到久违的快乐。

作者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老朱家虽然是社会底层,虽然那日子简直不像人过的,但他们也有属于他们的甜蜜和温情时刻。

毕竟,也许为人父母,他们的心中尽是苦楚,但作为一个小孩子,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然而不幸的是,到了至正三年,就连这点仅有的幸福也守不住了。

至正三年,朱重八所在的安徽濠州爆发了一场极为严重的旱灾,大地露出狰狞的伤痕,就如同真的有一个神灵在鞭打地球,旱灾是在当年夏季发生的,第二年开春,又爆发了极为严重的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飞来,真让人看不到天,也看不到地。

(旱灾)

如朱重八一样千千万万个家庭的房屋和居所,根本不能叫做房屋和居所,他们意识不到,他们和富有天下,居住在宏伟宫殿中的皇帝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他们没有真正的家,他们更像是裸露在原野上的动物。

其实,这样的大灾巨灾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元统元年,京畿暴雨酿成水灾,灾民四十多万,第二年浙江受灾,又有流民五十九万。

至元三年,江浙又灾,又有四十万灾民。

而在濠州蝗灾的同一年,黄河三次决堤,这样高强度高频次的天灾人祸之下,朱重八一家也很快成为了灾民之一。

朝廷苛政,没钱维持生计,天灾频发,土地颗粒无收。

在这样的窘迫情况下,老朱家很快撑不住了。

重八父亲饿死,大哥饿死,大哥的长子饿死,母亲饿死。

朱重八的大姐已经嫁人,三哥做了上门女婿,家里现在除了二哥,就只剩下十七岁的朱重八。

这十七年,朱重八当然纳闷自己是怎么活下来,但现在,他只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有跟着一块死去。

人要是得了绝症,治不好了,眼睁睁的看着死去,那虽然痛苦,但却也无可奈何,而饿死却绝不相同。

明明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汤就能活下来,明明只要一点点吃的东西就能活下去,但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却是那么的难以实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不是魔幻,这是血淋淋的现实。

面对这样的厄运,朱重八只能哭泣,他在破旧的茅屋里白天哭,晚上哭,然而他不管哭的多么撕心裂肺,多么寸断肝肠,也无法让身边的任何人动容,因为,全家死光的不止他朱重八。

(父母病死)

可是哭完了,伤心过后,朱重八还要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死了总要埋葬,但问题是,要埋葬,就需要一块土地。

可朱家没有土地,朱重八也没有能力埋葬自己的父母,要置灵堂,要搭灵棚,要打棺材,有亲戚朋友的时候这些丧葬之事可以找他们帮衬,毕竟中国农村还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社会,朱重八找不到别人,他只能拉着二哥找到了和老朱家唯一有人际关系的地主刘德。

自己的父母在刘德家的土地上辛苦耕作了一辈子,老实巴交,本本分分,要求地主为这样的佃户舍出一块土地来埋葬他们,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在朱重八看来,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但在地主刘德眼里看来,朱重八简直是疯了。

你父母给我种地,我也给他们发工资啊,我手底下的佃户那么多,难道我还都得给他们一个一个养老送终?

刘德的一番话说的朱重八哑口无言,他只能拖着父母亲已经开始发烂发臭的尸体在田野里漫无目的的奔走。

他实在是不理解,一个农民,一个世代耕种土地的农民,一个把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土地的农民,死后居然没有一块土地愿意埋葬他。

或许,不是土地不愿意埋葬他,而是因为踩在土地上的人们不愿意埋葬他。

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

你都不用去感同身受,你只要读一读这些朱重八同志在他长大之后对这段记忆的记录,你就能感受到他当时那一颗绝望无助的内心。

最终,还是朱重八的邻居刘继祖大发善心,给了朱重八一块土地,这才让朱重八的父母死有葬身之地。

一个挖的并不深的坑,一块千疮百孔的破草席,就是这场葬礼的全部内容。

朱重八的父母终于入土为安,大地无痕,清风拂过,好像这一对终生凄苦的夫妻,从来没有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和父母做完了最后的诀别,朱重八也要和他的二哥分道扬镳。

二哥年纪稍长,打算离开濠州钟离,到外地去做个倒插门女婿,分别之际,两人没有什么离别赠言,因为俩孩子都没有什么文化,说不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名句,他们只是相互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美好的嘱咐对方,要活下去。

活下去吧,活下去,就算已经不被任何人需要,也要活下去。

离开那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家,朱重八到村庄附近的皇觉寺,去做了一名和尚。

(皇觉寺)

皇觉寺,现在叫做龙兴寺。

说和尚是不准确的,因为在皇觉寺里,朱重八的身份,只是一名行童,意思是专门供寺庙使唤的杂役。

皇觉寺的和尚每天念着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但朱重八却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好,更加不善良,甚至比外面的人还要可恶。

他在寺庙里干的是最累的活儿,清洗香客踩踏过的地板,擦拭落满了灰尘的佛祖金身,他要劈柴,他要挑水,他要烧火,真奇了怪了,似乎从朱重八来到皇觉寺之后,皇觉寺里就有了无数的活计等着他朱重八去干。

这样的超负荷工作和劳役,一般人那是受不了的,是要抗议的,然而朱重八却干的乐此不彼且小心翼翼,因为这对他来说,就如同天赐的礼物一样。

晚上供他睡觉的柴房潮湿阴冷,但至少遮风挡雨,每天吃饭的时候虽然他都上不了正桌,而且每次吃的都是残渣剩饭,但毕竟每天都可以吃饭,虽然时常吃不饱,虽然偶然也会挨饿,但总规不至于被饿死了。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是朱重八从来没有想象过的。

青灯古佛似乎逐渐治愈了朱重八过往的伤痛,使得他幼小的心灵被这种神奇的东方哲学所影响,让他以为自己承受了这么多苦痛的原因并非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有着更为深邃和神秘,乃至于超越当前这个时代的理由。

南北朝时期,南朝梁的开国皇帝梁武帝萧衍也很喜欢到寺庙里待着,老皇帝曾经一言不合就舍身同泰寺,前前后后闹了四次,他在寺庙的时候为了表示对漫天神佛的虔诚,时常沐浴斋戒,不仅不思肉食,有时候连素斋也免了。

梁武帝在寺庙里挨饿,朱重八也在寺庙里挨饿,梁武帝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被饿死,而朱重八也想不到,以后就连这种挨饿的日子也没有了。

五十天之后,皇觉寺里也没粮食了,或者说粮食只够住持和监寺以及正式职工食用,而朱重八这种小行童很快就被开出了寺庙。

(乞讨游方)

不过您别说,五十多天的辛苦工作,朱重八除了换来了一百多顿质量不一的工作餐之外,还换来了一身和尚的行头以及一个瓦钵。

这个瓦钵,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一个大盆。

一个盆,一个大盆,哪怕是一个精美的大盆,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对朱重八来说,这却是宝贵的财富。

因为没有这个大盆,他就连要饭的工具也没有了。

走出孤庄村,走出皇觉寺,朱重八才突然发现,外面的世界是真的好大好大,大到超乎他的想象。

前途光明朱重八看不见,道路宽阔朱重八走不完。

未知陌生的世界展现在朱重八的眼前,现在,只能靠朱重八自己了。

作家史铁生曾经说过一句很着名的话: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相比之下,朱重八的情况要好得多,这个世界这么大,没有他立足的地方,这个世界这么多人,也从来不会有人正眼看这个小和尚一眼。

世界多他朱重八一个人不多,少他朱重八一个人不少,恐怕也只有山高水长,那夜路上的鬼火,和朱重八相伴了。

盏盏鬼火,照亮他的前程,簌簌寒风,吹来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