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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

2023-12-25 17:00:03


 

在警所那间无窗的小黑屋里,他盘腿席地而坐,闭着双眼,脑子里始终滚动着“哼,老子竟也有今天”的想法;是愤怒,是吃惊,是自嘲,他无以言说,初秋季节的水泥地给与他臀部冰冷的感觉,他都似乎没一点体会。

黑暗中,他彷佛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过往:从小学一路顺畅地到大学毕业,靠着父亲的关系,做了一名户籍警,不久又调入待遇更好的治安警。

2019年被选中,参于了去香港镇压“反送中”运动,行动中逮了几个学生。无法忘记的是自己还打破了一个在奔逃的同学的脑袋,后来发现她是女的,心里有点愧疚,于是就对她说:“我假装追你,你快逃了去包扎一下。”那女生听后先是一惊,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才捂着伤口快速奔去,他则在后假装追了几步就停下返身离开了。

因为逮了几个抗议的学生,回国后上级奖了他二等功。当天他就约了几个非警察的朋友,用奖金去饭店灌了个酩酊大醉,隔天醒来就把奖牌丢向了床底。

然而那女生捂着流血的头看向自己的那种惊疑的眼神,他怎么忘都忘不掉,似乎已成横亘在他心中倔强的再也无法抹去的回忆。所以,在后来镇压“百纸民运”及“白发民运”时,他再没把警棍从腰间摘下过一次,既便由武警组成的人墙被愤怒的人群冲散时,他也就混在武警中,跟着到东,再到西。

“我是治安警察,但怎么有这么多人‘不安’呢?”这想法虽然总萦绕在他脑际,但他无力朝深处去想。总感到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就是说不上来。因此,在后来执行每一项维稳任务时,动口不动手,几成了他的行为方针。

“都是中国人,索味平生的,与我哪来什么深仇大恨。”

“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副手铐,不是一根打人的警棍,不是一部逮人机器”。

“他们这么多人的闹腾,不会凭白无故吧;又没有血缘关系,又都是成年人。”

这些就事论事的想法,时间一长,难免在警队中有所暴露。在一次从睡梦中被领导手机召回了警队去执行维稳任务时,在车上他仅嘟囔了一句“什么屁大的事儿……”,不料事后遭人举报,害他被请去喝茶约谈,还写了一份深刻的检讨。

就在他以为要过关了的时候,有一天领导直接找他谈了话,目的就一个:劝退。

这如一颗炸雷在他头上轰响。将近五十的人了,身无一技一能,又正面对失业大潮,哪里去找工作?还有上大学的儿子,靠妻子一人的收入,怎养活三张嘴?然而领导既已对你开口了,说明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哪里还管你那么多。一周后,他的名字,在警局里消失了。

他对妻子坦承了被除名的事。以为对现在警察的恶行大有非议的妻子,会如释重负地接受这一事实,并还会鼓励他另谋出路。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妻子先是大吃一惊,而后是提问: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你能找到?儿子的学费怎么办?今后的日子怎么过?那辆宝马车的贷款怎么还?

几天后,他把八成新的宝马车卖了。

一个月后,他收到警局的一封信,信中说:他现在居住的房子,是他父亲在一级警督任上由局里安排的,现你父亲去世已经多年,根据上级指示,这房子将要被限期收回,云云。

真是祸不单行。

他久久看着信,脑里一片空白。随后,他带着满腔怒火,骑自行车来到了警局,大闹着要见局长。有以前共事过的和陌生的警察围了他一圈,一致劝他冷静,这倒反而刺激了他将面临一无所有的绝望神经,一个冲刺,想突破警察的包围,这哪能行;几个陌生的警察三两下就把他摁在了地上,当天在场的最高领导便吩咐让他在小黑屋冷静冷静。

此刻,他盘腿坐在小黑屋内,感到左腿有点麻木了,便用手掌支着从地面站了起来。由于长时间处在黑暗中,放大的瞳孔让小黑屋内斑驳的墙壁清晰了不少,朦胧中,在与他齐眉的小黑屋门上,他看到有一行显然是用硬东西刻下的白而模糊的字,开头两个是“未来……”,后面就看不清了。

“未来,我还有‘未来’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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