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鹏程豪庭”是桐城最具特色的高档小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年届五十,靠拆迁暴富的疤哥也居住于此。
夜幕低垂,穿着松松垮垮睡衣的疤哥,一脸惊恐地站在窗前。透过厚厚的金丝绒窗帘的缝隙,屏息凝气地窥伺着窗外……
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室内,他那个飞扬跋扈又爱财如命的二婚夫人彩凤,蔫头耷脑地躺在那套据说花了二十多万的真皮沙发上,只是个叹气。
茶几上凌乱地摆着外卖盒,那只平日宠爱有加,高价买来的波斯猫,蹭上身想和她“亲热”,也被她没好气地一巴掌打得“喵”地悲嚎了一声,落荒而逃。
室内,透着一股压抑的郁闷气。
楼下,一个一身黑衣,瘦得如同竹竿的黑影,鬼魅似地趔趄着,慢慢徘徊。
夜风拂过,由于太瘦,又一瘸一拐的,长长的袍子如同斜挂在身上,被黑色盖头包起来的脸上,一双满含冤毒的眼睛,狠戾地盯着疤哥家的窗户。
疤哥扒开窗帘一条缝,正好和老妇人阴恻侧的目光撞个正着,心里不由地机凌凌地打了个寒颤。
02
这个黑瘦的“鬼影”,是小葱的妈。
小葱妈原本是这小城里的老住户,小儿麻痹症留下了后遗症,走路瘸得厉害。
眼看着都快成老姑娘了,她妈只好托远方亲戚帮忙,找了个在私人小煤窑卖命的煤矿工。
成亲后,就在小煤窑旁边低矮简陋的小土房里安了家。
私人小煤窑安全设施极差,死人是常有的事。小葱妈每天的“工作”就是早早做好饭,提心吊胆地等老公回家。
对小葱爸来说,从潮湿阴暗的掌子面,黑鬼样钻出那个黑窟窿眼儿回归人间,最大的享受就是吃完饭洗个澡,然后无限幸福地趴在小葱妈温暖柔软的肚皮上,辛勤耕种。
以致于小葱妈的肚皮,常常都来不及洗干净,总是黑乌乌一片。
一年多后,小葱妈的肚皮毫无悬念地鼓了起来。
03
小葱的降生,给这个黑乌乌的家带来了许多生气。
俗话说只愁不养,不愁不长。小葱像竹子拔节似的一天天长高了,生活也似乎变得有点眉开眼笑了。
长到十五六岁的小葱,已发育得凹凸有致,身段如同黑水河边的小白杨般挺拔。
初三会考,学习拔尖的小葱摩拳擦掌,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她爸却在煤窑的一次塌方中,在釆煤的掌子面上被活活压成了“肉饼”。
小葱妈看到黑乌乌的一摊肉泥,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为了照顾她的瘸腿妈,小葱只好辍了学,在一个远房表姐的理发馆打工。
熬了两年,凭着她的聪明和用心,把表姐的手艺偷了个八九不离十,拿出攒下的所有身家,在并不繁华的北街租了个小小店面,自己做起了老板娘。
青春无敌、盘亮条顺的小葱,成了小街的一抹活动的风景。
小葱,也是此时被癞疤子盯上的。
04
疤哥原名金彪,自小就是个硬茬子。
和人打起架来,既不顾别人的命,也不顾自己的命。头部左侧裸露的那一大块头皮,就是年轻时和人打架留的纪念。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便喊他“疤”哥,外人都叫他“癞疤子”。
本地土话,癞疤子就是“无赖”之意。
这癞疤子也不知是祖上积了什幺德,再加上他的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霸蛮劲儿,城中村拆迁改造,他愣是当了将近一年的钉子户,比寻常百姓多得了许多好处。
不只分了三四套房子,据说还有好几百万拆迁款,以小城的房价物价,这可是一笔了不得的巨款。
有钱了的癞疤子,去艺剪理过一次发后,便对清纯亮丽的小葱垂涎三尺。
终于等到彩凤去旅游的机会,他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做足了功夫,终于将那只碍事的母老虎送出了门。
彩凤前脚出门,癞疤子后脚便借“理发”之名去了小葱的“艺剪”,一屁股坐下去再不挪窝儿。
对小葱来说,店里蹲着这样一尊大神,正如落在脚背上的一只癞蛤蟆,咬不死人恶心死人。
可是,她也知道癞疤子的“能耐”,轻易不敢得罪,只能冷着脸。
欲火焚身的癞疤子急得百爪挠心,决定铤而走险。
夜幕降临,见门外人影稀少,便一把抓住小葱,下死劲儿直往里间拖。身单力薄的小葱,又那里是癞疤子的对手?
一阵撕打过后,可怜的姑娘终是没能逃脱魔掌。
05
事后,癞疤子撂了一叠钱在桌子上。望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葱说:要是识相的话,这事你就别声张!我以后还会来,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要是不想在这城里呆了,你就尽管去闹,彩凤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死人一样的小葱木呆呆地不说话,想着被一个矮胖丑陋,年纪比她爸还大的男人糟蹋了,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可是,她乡下的瘸腿妈咋办?!
告他?在这种小城,吐沫星子淹死人,就是告赢将他送进监狱,自己也身败名裂甭想活人。
“识相”跟了他?!先不说他长得恶心样,单他那个人称“笑面虎”的二婚老婆彩凤,让人想想都发怵。
这彩凤不是个善茬,娘家的势力加上她本人的强悍毒辣,几个回合下来,早就把坏事做尽的癞疤子,制得服服帖帖。
小聪就亲眼看见,她曾带着两个和她一样强悍的娘家妹妹,把姊妹餐厅那个和癞疤子有一腿的小老板娘,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差点扒了个精光。
小老板娘最后还被老公赶出家门,而今不知流落何处。
据说,也是这彩凤撺掇的。
06
一周后,“艺剪”的卷闸门又仓啷啷地弹了上去。
精心修饰打扮过的小葱更加殷勤周到,让一个个顾客如沐春风。
心怀鬼胎的癞疤子躲在暗处多方观察,看看一切“正常”,以为小葱终于开窍“识相”了,便背着彩凤给小葱打电话。
让癞疤子意外的是,小葱不光回了电话,而且声音甜得蜜里调油。
听着小葱百灵鸟一样动听的嗓音,癞疤子灵魂出窍,身子都酥麻了半边。
欲火焚身的癞疤子,终于抛开彩凤,悄悄躲在停在街角的车上,百爪挠心地苦熬着,好不容易等到最后一个顾客离开,便幽灵一样地闪进了店里,一把从背后抱住小葱,便往那只顾客焗油用的躺椅上按。
正在癞疤子快要“入巷”时,灯突然灭了,紧接着又嘣登一声亮了。
只见一个一身黑袍,戴着一个黑盖头的老妇人,张着两只枯瘦如同鸡爪子的手,睁着一双怨毒的眼睛,面孔扭曲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老夫人的脸极瘦,在盖头里酷似猫头鹰。
色心正浓的癞疤子,在电灯的一开一合间,如同见了鬼般地惊叫一声,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半,不由自主松开了身下的小葱。
小葱乘势一骨碌爬起来,掩上了被癞疤子扯开的衣服。
接下来是艰难的谈判。
小葱说,一个是法庭上见,都别好过;一个是,五十万私了,半毛不少。
而今住在富人区,以上等人自居的癞疤子,当然不愿意闹上法庭;私了幺,五十万,于而今的癞疤子来说,也就毛毛雨,但习惯了只进不出的癞疤子,又哪里肯出这幺多血?!
再说,在他的心里,一个病病歪歪的老女人,外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为难老子?!
癞疤子骂骂咧咧出了门,走向停在街角的汽车。
07
夜深了,除了偶尔刮过的夜风,世间似乎都没有了喘气的。
癞疤子拉开车门,正要上车时,蓦一回头才发现,小葱的瘸腿妈,竟然鬼一样悄无声息地跟着自己。
更让癞疤子想不到的是,自此以后,自己竟然被“鬼”缠上了。
这个干瘦如同鬼魅的黑衣老太太,每天都会坐等在他家楼下,只要看见他就跟上去,也不说话,有时候他开车,老太太把他“跟丢了”,便又回到小区门外的那个“老地方”。
可是,只要看见他就又会跟上去。
后来,老太太认识他的车了,只要他的车一出小区,她也并不在前面拦挡,只是瘸着腿在后面追赶,那种诡异的身姿,看着都骇人。
小区的人也开始指指戳戳、窃窃私语,爱八卦的女人更是说啥的都有。
那个瘸腿老太太,总会幽灵似的,在“他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不经意中”,又跟在离他三两步远的地方。
到了后来,心怀鬼胎的癞疤子几乎都不敢出门了。
再后来的后来,有时候,晚上睡得好好的癞疤子,会受惊似的一骨碌爬起来,趴着窗户往外看。
不到一个月功夫,这癞疤子竟然爆瘦,如同被鬼附身,像变了一个人。
十多天后,人们发现,“艺剪”的老板换了人。
08
一年多后,蓉城的一家小饭馆,小葱招呼着客人。
坐在门口一张桌子上剥蒜、衣着整洁、慈眉善目、略显福态的老太太,正是她的瘸腿妈。
原来,那天被糟蹋后,枯坐一夜的小葱第二天先去了趟医院,然后回了趟老家,接来了她枯瘦如柴的瘸腿妈,断断续续地诉说了被癞疤子欺负的事儿。
她妈听后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但小葱妈不傻,她比小葱更懂人言可畏。
一老一小相拥而泣,最后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她们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天不遂人愿,她们准备与癞疤子同归于尽。
小葱家是回族,戴黑盖头几乎是回族老年妇女的标识。
彩凤再厉害,也不愿她的土豪老公被“鬼”缠着,只好舍财。
小葱带着钱和她的瘸腿妈,离开了老家,重打锣鼓另开张,开了这家小饭馆,开始了她的新生。
她妈也因此而谋了个剥葱剥蒜的“差使”。
一个弱女子,也许只有这样,在这强人世界争得一席之地,艰难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