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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去青藏高原净化心灵,谁来净化青藏高原?

2022-01-16 16:40:00








你的诗和远方,都是别人弯下腰保护出来的。/图虫创意

“有时候会想,人类制造垃圾的方式如此多元,为什么销毁的方式,似乎就只有焚烧或者填埋呢?”站在沱沱河垃圾填埋场,阿四向工作人员老金问道。

“怎么说呢,个人的力量很有限。”老金想了一下,回答道,“但如果每个人都能多几分环保意识,养成习惯,多少也算为环保出了力吧。”

收到硕士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二秒,阿四决定辞掉原本在南方的工作。

“是时候做点自己感兴趣的正经事了。”在登上返回拉萨的火车前,阿四提交了申请“绿色江河”志愿者的表格。

到达拉萨后,他便收到了二轮面试的通知。同面试官喝着甜茶聊了一下午从前参与的公益活动和对藏区生活的了解,阿四对“绿色江河”的基础活动和公益项目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阿四所参与的,是位于唐古拉山镇沱沱河畔的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的驻站志愿者项目。



长江西源沱沱河。/视觉中国

“朋友们听说我要去唐古拉山捡垃圾,都很震惊,尤其是从前有驻村经历的朋友听了之后,直言‘你要和我一样去吃苦头了’。”阿四说,“但我也没想太多特别高大上的目标,只是觉得能够有机会参与高原环保活动,肯定是挺有意思的。”

面试结束后不久,阿四便收到了申请通过的邮件和介绍具体项目的志愿者手册。跟家人做了简单沟通后,签下知情同意书,阿四拿上体检结果,直奔沱沱河。

五湖四海汇聚于此

只为了同一个目标

这里有庞大的雪山群,海拔六千米以上的雪峰共有二十座,永久雪线高达五千八百米,群峰上有四十条现代冰川和许多冰斗。每年春天,冰川和积雪陆续融化汇入分散辽阔的道道溪流中,再在一道陡峭峡谷中交织成河道开阔的沱沱河。

无数年轻人向往这里世外桃源般的“诗和远方”,向往碧蓝无际的晴天,向往这里的皑皑雪山,也在不经意间在这里留下了数量惊人的塑料垃圾。

青藏高原海拔高、气候寒冷,本身并没有净化垃圾的能力。垃圾残留于此很难腐烂降解,极易破坏这里十分脆弱的生态环境。而当地居民处理垃圾的方式,则是简单粗暴地一烧了之——早些年,在高原的小城镇里,总能闻到一股垃圾焚烧的味道。

被焚烧的垃圾仅仅是冰山一角。至于剩下的垃圾,则被简单地填埋,仅有很少一部分才有机会运输到玉树或格尔木进行规范处理。

面对高原日益严峻的垃圾困局,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和汗水,在这片圣洁的净土上守护着原有的纯洁。

作为国内较早开展高原公益环保的民间组织之一,成立于1995年的“绿色江河”就已经完成了多项与青藏高原有关的生态环保活动。从2001年开始,“绿色江河”都会招募来自全国各地的18周岁以上的志愿者参与生态保护。当志愿者通过二轮面试,便可参与青藏绿色驿站、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驻站和斑头雁守护行动等活动。

位于唐古拉山镇的沱沱河站每天只有两趟火车停靠,却如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一样神奇。驻站民警都知道在这站上下车的乘客除了当地居民,要么是给“绿色江河”送物资的给养员,要么是来这里参与公益活动的志愿者。



沱沱河火车站是青藏铁路线上海拔最高的火车站。/图虫创意

下午四点,从拉萨开出的火车翻过唐古拉山,稳稳地停靠在沱沱河站。漫天风雪之下,保护站的工作人员老李和老金开着皮卡车接上了阿四。

而从格尔木出发的另外四位同期志愿者则在深夜抵达“红房子”。就这样,一批五人、为期一个月的驻站志愿者工作正式开启。

缓过了高原反应后,志愿者们和站内工作人员迅速熟络起来。

同期的志愿者里,有正在Gap Year的留学党和自由职业者,也有正在休假的记者大叔;有专职从事户外活动的带队教练,也有热衷参与各类环保活动的大四学生。尽管大家从事各行各业,但来到这里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用双脚丈量高原,用双手守护自然。

“红房子”的日常:

方圆一公里,日行过万步

海拔4539米的唐古拉山镇氧气稀缺珍贵且清新干燥,亦动亦静的高原迎接着新到的“客人”。五月下旬,这里依旧白茫茫一片,不远处是沉默的铁轨和伫立的大桥,白色世界安静且无言。最惹人注目的,当属这片白色世界中的鲜亮的红色屋顶。

“红房子”是志愿者和本地居民对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的简称。2012年9月30日,这座由“绿色江河”志愿者设计建成的房子便屹立于青藏公路旁的唐古拉山镇上。麻雀虽小的“红房子”,内部却五脏俱全:日常会议厅、展览馆、办公室、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宿舍以及工作间均分布在这座“红房子”中。



夜幕下的“红房子”。/图虫创意

“红房子”的旁边是长江一号邮局,对面的“青藏绿色驿站长江源驿”长期对外开放,是青藏公路上重要且独特的环保设施。这些场地都是志愿者工作的室内空间。而唐古拉山镇沿线的道路和远在草原腹地的斑头雁保护基地,则是日常工作的户外空间。

“别看就这么几个地方,就算走到镇子尽头也不到一公里,但我们每天都能日行过万步。”同期另一位志愿者辫子说。

参观“红房子”四周后,志愿者们的具体工作从规律的作息和规范的排班开始。

集体劳动通常从早饭后开始,第一件事便是维护室内的保洁,高原风沙大,所以要擦干净桌面和展板,也要扫干净地板,更要按照杨欣会长制定的“涮一次水只拖六平米”的原则拖地板。

对年轻人来说,每天早上七点半起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无规则不成方圆。而负责巡逻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则要在早上七点前就带着铁铲和皮桶走去河岸边的雪地里。

“我们会用牧民赶牛用的抛石器(乌多)赶走闯进营地的野狗,也会把各种垃圾铲到桶里,这算是一天中第一次捡垃圾。”跟着站长噶加尔·吐旦旦巴,阿四慢慢学会了打乌多赶狗的技能。

第二次和第三次捡垃圾则分别安排在上午10点和下午5点。志愿者们裹着军大衣,沿着青藏公路在沱沱河镇上夹起塑料瓶与金属瓶,并记录不同区域的数额,带回“红房子”后用绿色环保袋分类打包好,等待统一处理。



高原上气候恶劣,志愿者们捡垃圾往往需要全副武装出动。/图虫创意

有时候,志愿者们会动员路过的车辆共同参与“带走一袋垃圾”活动。不少自驾车游客会在“红房子”休息参观。每当有游客进入“红房子”,志愿者们便动员游客们每人带走一袋垃圾,到格尔木指定地点进行回收。同时,为感谢带走垃圾的自驾车游客,志愿者们也会在其车身上张贴“带走一袋垃圾,呵护长江水源”的车贴,进行项目宣传之余,也鼓励更多的人参与到此项活动中来。

道路的尽头似乎是雪山,但旁边也有巨大的露天垃圾填埋场。五个垃圾桶倒出来的大概是“红房子”十天左右的垃圾。渡鸦们站在围栏边缘,边叫边看着这群高原环保人。

2002年,由“绿色江河”组织的一项大学生志愿者调查活动发现, 在青藏公路沿线平均每隔十米就会出现一件塑料垃圾。此后,“绿色江河”用八年时间对青藏公路沿线、青藏线长江源区集镇垃圾状况进行了调查。

“绿色江河”会长杨欣曾表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青藏高原地区除主要城市以外,始终缺少垃圾分类回收、转运、处理的体系。

“有时候会想,人类制造垃圾的方式如此多元,为什么销毁的方式,似乎就只有焚烧或者填埋呢?”站在沱沱河垃圾填埋场,阿四向工作人员老金问道。

“怎么说呢,个人的力量很有限。”老金想了一下,回答道, “但如果每个人都能多几分环保意识,养成习惯,多少也算为环保出了力吧。”

雪山下的“多工种”劳作

是生活也是乐趣

冒着烟爬过铁轨的火车,闪着灯驶过大桥的汽车,未解冻的冰碴混在沱沱河的水中滚滚流向远方更远处,无声的水流是力量的来源,滋润着这片土地上从西到东、从源头到入海两岸的所有物种。大自然动静相宜的一切给予了诗性的审美,“多工种”的劳作则构成了志愿者主要的日常生活。

每天的区域分工落实之后,有人前往长江一号邮局进行义卖和煮咖啡,有人到街对面引导路人使用绿色厕所,有人带着采购好的补给物送往野外营地,有人负责录入野外动物调查数据,有人铲雪扫雪,有人在河边铲沙,有人为台阶刷新的油漆,有人出门捡垃圾,也有人会在屋顶铲墙皮补漏……各种各样的劳作中都是志愿者和工作人员共同参与的身影。这里没有任何“领导”的架子和指挥,一切都是众人在相互协助中共同推进。

“平时几人一组进行轮换,主要就是当炊事员、捡垃圾专员、‘看厕所’专员、参观讲解员以及‘卖货’专员。哦对了,还有从大雪里刨出各个方位的测温计,迎着大风去看百叶箱里的最低温有没有在这个晚春时节有所上涨,这种‘假装科学家’的日常大概也是与天斗与地斗吧。”阿四打趣地介绍工作中的各种角色。

与此同时,负责当日伙食的小伙伴也会早早起来准备早饭。接近中午和傍晚,他们则动身去到小镇上采购食材。厨房向来是凝聚了最多欢声笑语的地方,一位主厨和一位帮厨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琢磨给操劳的大家做点儿什么好。

作为炊事员,任何技能都无比重要:擅用高压锅烧卤味的小黄获得了“高原厨娘”的称号,被调去了户外项目专职烧饭;而擅长清蒸和调味的小胡则被留在“红房子”里,为大家烧十颗鸡蛋搭配十五颗番茄的大锅菜。

“红房子”里,五湖四海的志愿者就有五湖四海的口味。四川人中意的豆瓣酱是菜肴的灵魂,老陕西热衷于调蘸水做油泼面;而可口可乐集聚着藏区人民的精魂,一顿闽南人掌勺的可乐鸡翅,也让整个“红房子”充满了自由而欢乐的气息。

如果说“红房子”是风雪夜归人的庇护所,那么长江一号邮局则是大门常打开的展示厅和迎客堂。

进入长江一号邮局,各式文创邮品和“绿色江河”诸多志愿者自己设计的环保纪念品一同摆在各个柜台里,邮品的销售额会上交中国邮政,手工纪念品的销售额则会用来支持环保项目。只会在每周三出现的邮差大叔,将各种寄往小镇上快递存放此处,同时将众人要寄出的物件带往远方。

“在长江源头沱沱河旁的一号邮局为你写一张明信片,自由和浪漫字眼的背后都是志愿者与工作人员的陪伴,”卖货工作的空档,阿四看到了野外项目的志愿者阿培离开前留下的话。

挂着“长江龙”装置的展览厅也是另一重意义的迎客堂,展板上逐一介绍了绿色江河环保组织的创建源起和整个高原生态保护的工作,每位志愿者都有机会为远道而来的路人讲述高原环保人做的事情。

班德湖旁的斑头雁守护行动项目距“红房子”较近,因而前往坐落在班德湖畔的“班德湖野生动物观测站”帮忙,成了驻站志愿者忙里偷闲的活动之一。



斑头雁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类。/视觉中国

斑头雁是世界上飞得最高的鸟之一,八小时就能飞越喜马拉雅山脉。长江源是这类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最重要的繁殖地之一。目前,斑头雁的全球野生种群数仅10万,但每年在这里被盗捡的斑头雁卵就有近2000枚。

为了保护这群“高原精灵”,从2012年开始,“绿色江河”在每年4月到6月招募志愿者驻守班德湖畔,防止盗捡鸟蛋者靠近,保护斑头雁的孵化与产卵,同时也安装了多台红外线摄影机,记录黑颈鹤、棕头鸥、凤头鸊鷉、渡鸦等其他野生鸟类的生活,并招募掌握湿地生态学知识的志愿者进行专业观测和拍摄。

为了不断完善野外营地的基础设施,志愿者们时常会跟随吐旦站长以及工作人员驱车前往观测站进行协助。除了运送物资,志愿者们还帮忙支起太阳能电板、搭建信号台、修理净水机和摆放红外线摄像机,“听起来都不是多么难的事儿,但每件事情都是大家这么多年亲历亲为一点点做起来的。”吐旦聊起。

观测站的志愿者们常以七天为一个工作周期,晚上住在集装箱的睡袋里,在没有信号的日子里,他们便与镜头里的动物和沉静的班德湖相伴。

“除了统计鸟类的种类和数目,最难忘的是我有次半夜起身去上厕所,抬头就看到了银河——那片星空是如此清晰又明亮。”从班德湖回来后,志愿者辫子向其他驻站志愿者讲述自然的魅力。

沱沱河旁的“娱乐圈”

高原小镇的“生活圈”

每当野外观测项目的志愿者们返回“红房子”整理内务和休息调整时,大家会三五成群地下馆子。天气变化莫测的高原上意外情况也频有发生,以至于“不经历几次陷车和挖车,都不要说在草原上开过车”的高原传说,在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中广为流传。

倘若路上无耽误,聚餐便是众人难得的娱乐活动。在唐古拉山镇这段的青藏公路上跑过或停着拉各种货物的大车,宾馆饭店夜晚的霓虹灯是市井烟火气,川渝菜馆、湘菜馆和清真馆子在路两旁林立着彰显出小镇的繁华。

日喀则茶馆是众人最爱去的一家藏式茶馆,在这里,几磅的甜茶都不够大家边聊天边喝,老板娘家的小姑娘总跑来拉着志愿者们打打闹闹。一桌人聊到兴头上,大家也以茶代酒和旁桌的藏人司机们一起敬酒,一起歌唱。



几杯茶下来,志愿者们的关系更加密切。/图虫创意

而另一条街上的炕锅羊肉,则是众人最常点菜单的头号——除了量大味美,这家小店更倾注了无数场集体团聚的快乐与告别的伤感。

常去的超市老板红姐是“红房子”多年的老友,果蔬新鲜且价格宜人,采购时所有人都爱和她多聊几句话。“我们都说这是流水的志愿者,铁打的红姐。”工作人员老金开着玩笑地说。

街上的“街霸”——流浪狗“大圣”和它消失的妈妈“大黄”——也是众人多年的团宠。“我们捡垃圾时,‘大圣’经常一路跟在身后;‘守厕所’的时候,它也会来找我们玩。最近听说‘大圣’被志愿者带去成都了,高原靓狗变成了巴蜀靓狗。”每个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手机里都或多或少地有几张大圣照片,“它是我们唯一舍不得用乌朵驱赶的流浪狗。”

如果将“红房子”视为一个微型社区,那么除了房子里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过路的游客、镇上的居民和商客、到访的领导、流浪的动物和回访的老朋友们,都是组成本地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

志愿者的热诚,是环保事业的延续

曾有人质疑这一公益活动的成效性:“你们这样日复一日地在高原上做环保,究竟能带来什么?”

但和捐献书本或衣服不同,环境保护问题既是庞大繁杂的生态问题,更与民众的生活习惯和观念养成有关。对志愿者个人而言,四周琐碎且忙碌的生活转瞬即逝,一切都只是时间洪流中短暂且微小的一刻,但再微小的时刻也足以改变个体在环保问题中的态度和自我选择。



环境保护是一件持久的事业。/图虫创意

项目结束后,收起“志愿完成证”,大家依依惜别,各奔前程。带着被“绿色江河”规训的烙印和在“ 红房子”集体生活的情谊,更多人自发地选择了延续这种状态:

在理塘县工作的 阿四,间歇时便会和同事们早起去捡路边的塑料垃圾,共同抵制一次性产品;与阿四同期的志愿者阿文则去了云南参与生态研究活动,后来更在当地驻地三个月,参与制作红外摄像的物种图鉴和灵长类非法贸易救助手册等项目,最终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生态学专业,学习与生态环保相关的知识;生态学专业的研究生小林延长了驻地期,从四月到七月一直留在高原的野外与自然生灵作伴;而导演系毕业的志愿者辫子,则一直为相关视频的后期制作提供持续协助……


这只是无数志愿者的后续故事的一小部分。尽管“绿色江河”有很多知名的志愿者,但普通志愿者们的故事正因其平凡普通更具有不普通的感染力。

之之是2014年斑头雁守护行动项目的志愿者。一年之后,她成为了“绿色江河”驻拉萨面试官。

“相比于其他城市,拉萨的参试者有着更好的高原适应性以及更深的藏文化了解度,”聊起这段难得的经历,她说。“虽然这里不像在北京的志愿者小组一样有频繁的线下活动,但只要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生命热度和真诚,就能推进环保事业的延续。”

据“绿色江河”统计,从2014年至今,已有约1400人完成了志愿者服务。

环境保护不是轰轰烈烈就能一蹴而就的事情,而是需要不断传递给身边人并持之以恒的漫漫修行路。我感恩遇到很多同行人,也相信肯定会有更多的继往开来者。希望我们的大自然和同为寄居客的大小生灵邻居们,会在一代代人类的手中被珍重呵护。”之之说。

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愿志愿者是我,也是你,不论何时何地。



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是一代代志愿者们所呵护的终极目标。/图虫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