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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抗日战争中究竟歼灭了多少日寇?

2021-07-26 17:05:10

 姜克实(1953年7月29日-)是旅日中国籍历史学者,冈山大学文学部教授。专修日本近代史,日本近现代思想史。他在天津市出生。
  1969年,正值文化大革命,姜克实初中毕业,到黑龙江上山下乡,成为知青,之后当过兵、工人。1978年,他考入南开大学,1983年赴日。出国前在复旦大学师从日本史研究者吴杰教授。在早稻田大学期间师从日本近代史家鹿野政直、由井正臣教授,博士论文研究日本政治家石桥湛山。现于冈山大学担任日本近代史教育。站在“越境”的立场上,针对日本的近代化,日本人的历史认识,亚洲主义,日本近代社会事业、中日战争军事史、辛亥革命等问题,有过广泛的发言。亦能从哲学的角度对社会主义体制的问题进行冷静地分析。
  2017年1月30日,姜克实在新浪博客发表题为《有关“南京大屠杀”研究现状的见解和今后的建议》的文章,批评中国相关研究是政治斗争的工具,引起网民激烈讨论,有人称他“诚实而理智”,有人斥其为汉奸。
  华东师范大学中共党史专家杨奎松教授:“几年来,已知日本方面过去从事日本史研究的姜克实教授,已经依据战史资料,接连做出了包括平型关战役、台儿庄战役等战役经过和结果的史实性的研究,得出了不同于以往的新的史实叙述。”
  姜克实出版有关于石桥湛山的多种论着(日文,书目略),还着有关于历史认识问题的中文论文若干。他1993年获第14届石桥湛山奖,2010年获第41届谷口奖。

  姜克实近年的研究范围扩及抗战,对平型关、阳明堡、刘老庄、狼牙山等等战役(都是中国爱国主义教育的主要内容),秉承“史料说话”“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原则,从日本的民政档案、战史资料中查到史料证据,加以披露。例如在对日本政府《官报》多年研究的基础上,整理1931-1939年日军阵亡者名单,已接近完成数据库:姓名,出身地,所属部队,何时,何地死亡,都一清二楚。所有日军阵亡者,都可列出名单。
  中共(乃至中方)可以为了战时宣传的需要而吹牛“某某战役歼灭日军几千几百”,但姜克实拿出详实记录:到底歼灭日军多少?我这里卖个关子:关于林彪115师的“平型关大捷”,中共宣传的战果,从最开始延安向全中国、全世界宣布的爆炸性捷报“万余日寇”,到后来一再缩水,歼敌三千、千余……到底多少?姜克实多年求索,写了长达三百页的文稿(或更应称之为书稿),其结论,让我大跌眼镜,难以置信。但我把姜克实的考证文字发给一个最较真、最挑剔的朋友,他一夜间读了,打电话对我说:无可辩驳!姜将所有的可能性、将学者和读者所有可能提出的质疑,都预先考虑到并列入了考证——例如,我们会想到:中方的歼敌数字,与姜克实考证的日本军人阵亡数字差距之所以如此之大,是否除了日寇,阵亡者中是否另有朝鲜、台湾、伪满和伪蒙的官兵?除了军人,是否还有征用的民夫、医护人员,未列入姜的数字?但姜克实都一一引用历史档案,做出了明确否定的回答。
  下面推荐姜克实的一篇不长的文章。可惜的是,该文的图表都不知何故不能显示,我只好留下图表的说明文字。姜克实文章时常迸出一些繁体字,我尽量改成了简体字,但可能还有,后来我体会,其实并非中文的繁体字,而就是日文中的汉字,不知在万维上是否能顺利显示。姜克实长期在日本学习、工作、生活,熟悉日文环境中如何表述,却对中文环境中如何表述相对生疏。他的文字中有些提法,并非我们所用的规范汉语,例如他说:“国家公称”,我们通常说“政府官方说”,“公家”,就是“官方”;再例如他说:“民间人”,我知道,是与军人相对的“平民”……这些说法,稍一思索,就不难明白,是不可以苛求于作者的。

  关于八年抗战中共产党军队的歼敌数字

  姜克实个人文库

  1,三个基本原则

  可以说对抗战一知半解的多数普通人,最关心的就是“歼敌数字”。 起源于多年的“中流砥柱”之宣传。但物极必反,对党的教育宣传坚信不疑者,在看够了横店神剧之余,也有不少人产生了对其内容的疑问,出现了求真寻实的热情。当是件好事,但来到笔者的专业网页,却又不愿读实证的过程,总是先问“到底歼敌多少人”?实际对此笔者早有过言论,以下内容在各种文章中也已重复过多遍,可至今来询者还络绎不绝。想必是不愿意细读那些穿插在论文中的史料、观点。在此写一篇易懂的有关“日军死亡数”考证方法的专题,以诱导询问此类问题的初心者解疑、入门。
  关于作战损失研究,从学问的角度讲,笔者首先提倡要掌握三个原则。
  第一原则是只统计“死亡”,而不是“负伤”。负伤分轻重,亦可痊愈,若没有保存入院治疗记录,很难掌握实数。而死亡却不同,死者不可复活,只要户籍、军籍制度健全,很容易得到确实结果。
  第二原则是只需要统计自己的死亡,不要去推算歼敌战绩。自己(一方)的死亡,自己记录的最明确,最容易研究。而战果,除了打扫战场的歼灭战外,几乎无法统计。又受到宣传工作影响,很容易作假,实际上大多数也都在作假。战争中有宣传的必要,避免不了作假的歼敌数据。所以今天的学问研究中绝不能以此数据为准。若交战双方都能坚持此种方法,各自提出死亡统计结果的话,所谓的战果也就一目了然了。
  第三原则是使用明确的文字定义。是死则死,是伤乃伤。国内的抗战史研究倾向是受政治干扰,在损失统计中多使用“歼灭,消灭,死伤,毙伤”等用语来混淆伤亡区别,记录统计对象时,又多使用“日伪军,伪军,敌人”等词汇来模糊记录对象。其中,“伪军”“负伤”都可以说是一个宣传战绩时使用的缓冲性很大的政治性用语。因为鲜有记录,根据,所以统计时数量可无限扩大,又很难被追究根据,指责不实。公式场合多用“歼灭”一词打马虎眼,躲躲闪闪,很少见“击毙日军多少人”的确定式结论。这样,造成了学术统计的不严谨。甚至带来用语本身的语义变化。“歼灭,消灭”按单词语义是击毙,而抗战史中出现时,“歼灭”又是何义?有没有定性、标准?
  所以在此,笔者主张损失统计只能以死亡数的调查、统计为准,且各国也应按自己的死亡记录进行自己的统计,没有涉足记录他国人死亡数的必要。死亡研究中也要分清日伪,若伪军没有自己的统计,也不存在去“研究”的必要。这样,才可以摆脱政治影响,保持学问的严谨性,使调查结果更接近于事实。亦可以进行国际研究的接轨。何况今日的情报公开,研究的国际化又提供了这种国际研究展开的可能性。     

  2,日本政府的军籍资料管理

  日本人在战争中死亡者数,国家公称310万。其中90万民间人的死亡,只是一个模糊的概数。只有户籍面的证明,战乱中死因、死亡地点也不一定明了。也没人有能力,国家也没法律义务去统计,调查这部分民间人死者。相反,军人、军属(文官、雇员、杂役)的死亡者212万,是根据军籍、户籍等统计得出的很精确的数字。按征兵法和兵役制(1927年)进行的征兵,属于近代国家的法律行为,所以国家有义务掌握所有被征兵、雇用人员的数据(军籍),并对死者进行国家补偿(遗族年金的支付直至如今)。可以说战前的军国主义日本,业已形成了这种近代的户籍、行政、法律体系,有严格的户口、人口、军籍的管理制度。

  军籍履历,现在遗族家属都可以申请阅览,海军在厚生省,陆军在各自治体政府保管(图片无法显示,只保留图片说明文字,用棕色标出。下同

  关于战死者的统计中,各自治体、国家的厚生省、靖国神社、各县的护国神社中都有存档,包括名单、数据。特别是掌管补偿、恩赏、遗族年金支付的厚生省援护局。现在可知道的战殁者资料中,就有陆军关系的《死亡者名簿》约341万2000人,内容包括了明治建军以来的所有死亡者的死亡年月日、死亡场所、死亡状况等记录,海军关系的《死殁者名簿》“约475,000人”,内容包括“死殁海军军人军属的死亡年月日、场所等,是按死亡报告顺序记载的名簿”。此外还有,《入院患者名簿、军人伤痍记章(陆军)、転免役赐金(陆军)、病床日志、入院患者名簿(陆军)》等陆海军各种人事记录,情报总数达3242万人次(注0),此数字超过了亚洲历史资料中心公开的文档数字2800万张的总和。若公开于研究,准确的负伤数(入院记录)都可以精确计算出。
  其中最重要的全国性统计数据,是1964年厚生省提出的《大东亜戦争における地域别兵员及び死没者概数》表(见附图)。可以说从以上3242万件记录中抽出的二战间死亡统计。是一个公家认定的公式数据。其中死在南太平洋的军人的“死亡状况”(死因)等并不太精确(由于与美军作战生存者很少,仅留下有名单,但战死、战病死、失踪等有不少无法统计,菲律宾战的死亡数就是根据厚生省掌握的军人军属的出国、归国记录推算出的),但在大陆8年间的死亡者记录可以说是很完全的。

  1964年厚生省公布的地域别战死者统计

  从以上统计表可得知日本陆军败战时在华兵力总数为105万。至1945年败战时陆军全体(军人,军属)的死亡数合计为38万5200人。若包括满洲、在华海军的数据,八年抗战中日本军人,军属的死亡总数为43万1100人。实际上与国、共两党作战八年的对手主要是陆军,所以可以认为共产党武装的歼敌总数,全在38万5200人的死亡者之内(满洲的2万6千名死亡者,主要是被苏军歼灭的)。
  还不要忘记的是,其中至少有百分之五至十为军属(军内文官,军队雇佣的民间人,杂役等)。还有约百分之二十属于“战病死”(即病死。单说病死进不了靖国神社,所以称战病死)。关于战病死,以太平洋战争为题有藤原彰氏的死亡6成说(注1),秦郁彦氏的近4成说等(注2),此为南方战场的特征,多数军人死于疾病、饥饿。但在大陆此类现象并没有那么严重。日中战争并不见全体的战病死统计。但笔者接触的各种联队史看,平均约2成以上。仅举“益子挺身队”所在步兵第223联队为例,在华五年,联队死亡者总数为665名,其中战死者499名,战病死149名。战病死率为约百分之二十二(注3)。之外的死因,还有少数事故死、自杀、犯罪死等。
  若保守点,将战病死、其他死亡原因仅算为总数的百分之二十,八年间日本陆军军人,军属在大陆的战死者总数为30万8160人。
  可以说这是一个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都可以还原到人名、出身地、死亡时间、死因、死亡地点的精确的战死者记录。并且几乎都能确定死者的遗族。若能互联网公开的话(实际在个人隐私保密的制度下不可能),某日、某地、某人的死亡精确数据可一目了然。如1937年9月25日,在山西省灵丘县小寨村平型关大捷死亡的人数、姓名、死因等。可以让我们的大多数至今还孜孜不倦地发掘、整理“回忆录”“口述记忆材料”证明歼敌1000人的抗战史,党史研究“专家”瞬间丢掉饭碗。

  死亡证明书,每人都要做十份以上在各处存档备案

  死亡证明书

  此30万8千人,即是国共两党的八年间抗战歼敌数的实绩。如何分配?是一个难题。因为双方都没有歼敌统计的正确数据。要强的是现在自称“中流砥柱”的共产党,在宣传八路军、新四八年抗战中歼敌171.4万名时,明确声明其中包括“消灭”或“歼灭日军52.7万余人”(注4)。此类“消灭”“歼灭”之语,若按文字本义(全部击毙)的话,仅此战果已超过实际日军在华战死者总数近倍(4.5)。若坚持此数据为真的话,且不提对事实的歪曲,让国民党的面子往哪里搁?所以,研究歼灭(击毙)日军数量的第一步、大前提,是要使国共双方都认识到,日军在大陆八年间战死者总数为30万。这是一个研究出发的基点。

  中国近现代史纲要2015年版,高校教材,高等教育出版社

  3,日本政府为何称二战为“先次大战”?

  日军八年抗战中在大陆死亡38万5200人的数字,在二战日军死亡总数中占多大比例?对比一下表中的南太平洋战场统计即可得知。即八年抗战中日军死亡的总数,甚至赶不上一次为期半年的日美菲律宾战。仅菲律宾一次战役,日军死亡就达48万6600人(包括海军11万7900人)。再看看诞生了“狼牙山五壮士”(步兵第110联队),“刘老庄英雄连”(步兵第54联队),“台儿庄大战”(步兵第10联队)等各种抗战史传奇,以冈山县为例,县内出身军人、军属的战役别战殁者总数,为日中战争4401名(截止于1941.12),太平洋战争期间为4万6709名,有十倍以上之差(注5)。

  冈山县的统计『援护の歩み : 戦后50周年记念』冈山県

  可见二战中日军的绝大多数(约3/4以上),都死于太平洋战场。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也是日本政府对外作“文字游戏”,仅对“太平洋战争”的被害进行反省,追悼的理由。
  战争追悼,反省,或对外“谢罪”的公开仪式中,政府官员称呼战争的公式用语是“先次大战”(中文译“那场战争”),链接语肯定是310万,即自己国家国民的死难者。如战后70年安倍首相的讲话“先次大战中失去了三百多万同胞的生命。……广岛和长崎遭受的原子弹轰炸、东京以及各城市遭受的轰炸、冲绳发生的地面战斗等等,这些导致了许许多多的老百姓悲惨遇难”云云。意在强调自己的国家是战争受害者,范围也仅限于太平洋战争。
  “先次大战”,语源于1941年12月20日政府大本营连络会议公表的有关“大东亚战争”称呼的文件中的“今次战争”。即“将今次的对英美战争今后统一称呼为大东亚战争”(注6)。在此,“今次战争”仅仅是作为珍珠湾事件后大东亚战争的同义语出现。战后日本政府不愿意接受美军赋予的“太平洋战争”一词,又不能再继续使用“大东亚战争”一语,遂于1946年经过阁议,将“大东亚战争”的公式称呼改回到“今次战争”。之后逐渐由“今次战争”发展到“先次战争”最终演变为现在的“先次大战”。从原义解释,“先次大战”仅仅指的是“对英美的战争”。此前的日中战争(抗日战争),至今在右翼政治家眼中,仍然被视为“平时状态下”的“支那事变”,不是“战争”,所以并不一定在对战争的谢罪、反省范围之内。我们的多数抗战史研究者,日本研究的专家不去研究揭露日本政府、右翼的此种深层文字游戏中隐藏的政治企图,反而自满于“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仍是抗击日本法西斯的主要战场,抗击着半数以上的日本陆军”一类的自赞。结果虚荣心取代了警惕性,使日本政府右翼的轻视抗日战争的政治企图得逞。被人耍完之后,被耍的本人反而还在洋洋得意。

  此表根据厚生省公布资料制作。明了,易懂。但其中的数字是采用截止于1963年的统计「230万人はどのように戦死したか」每日新闻社デジタル报道センター2014.8.15

  应该认识到,我们的抗战史研究,宣传现状就处在这么一个水平。可成书万卷,可占领所有舆论、充斥全部媒体,可育成十亿人红色接班人。但所使用的材料,不过都是这种远离真实的宣传品。今天可一时助长国威党势,可百年之后,让我们的子女,后代怎样来面对这些历史垃圾,又如何评价先辈们的所作所为?

  注释:
 (0)「陆军/海军关系人事关系资料の保管先」厚生省http://www.office-onoduka.com/nenkinblog/2008/04/post_135.html
  (1)藤原彰『饿死した英霊たち』青木书店、2001年。
  (2)秦郁彦「第2次世界大戦)の日本人戦没者像」『军事史学』166,2006年。
  (3)『歩兵第二百三十三联队史』秋田県雪部队亲交会、1980年、321-350页、北支戦没者名簿。
  (4)高校教材『中国近现代史纲要2015年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年。
  (4.5)笔者也发现有个别资料将此处的“歼灭”,“消灭”日军52万,解释为“毙伤”(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编辑《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史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1990年,128页)。
  (5)『援护の歩み : 戦后50周年记念』冈山県、(政府刊行物)1996年。
  (6)1941.12.20大本営连络会议の公表:1.「今次ノ对米英战争及今后情势ノ推移ニ伴ヒ生起スルコトアルヘキ战争ハ支那事 变ヲモ含メ大东亚战争ト呼称ス」,2.「平时、战时ノ分界时期ハ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午前一时三十分トス」(国立公文书馆、内阁关系文书、A10111141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