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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乡

2019-12-19 04:01:32

起初断章取义的以为只有像东坡这样的才俊,谪居之时,才能活出这般磊落跌荡的人生境界来。后来发现此曲《定风波》是东坡送给一位女子的,而此句正是出自这位女子之口。诧异也不免为之感动,在想,有此慧女子,夫复何求。

她叫宇文柔奴,父亲是当朝的御医,家境殷实。其父看柔奴聪明好学,在古代中医传男不传女社会教化下,父亲毅然教她如何行医。十二岁那年,柔奴出落的亭亭玉立,不仅工诗词,擅音律,而且还是跟父亲学得一手好医术。然而,好景不长,同年父亲受人陷害,冤死狱中;其母闻此噩耗,不堪悲痛一病不起,不日撒手而去,留下柔奴一人。叔叔将其卖于京城行院卖艺为生。

家破人亡、堕入乐籍,一场人生巨变突如其来。风潇雨晦的日子有多艰难,她的意志就有多坚韧。

她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她的医者仁心不适合尔虞我诈的政治阴谋和刀口舐血的复仇游戏。可怜幼小的柔奴,虽然吃尽了苦头,但她从来没有放弃对自由的渴望,对生活的憧憬。她就像一株风雨兰,淡雅娴静,蕙质兰心,渺小却也要努力的向苍天射出锋镝,用微笑抵挡生活中的磨难。

她的好,行院中的每一个姐妹都知道。她们生病的时候,自顾不暇的她会为她们诊治,照料她们。有一次,她的一个姐妹得了病症,久治不愈,她束手无策。行院请来了一位御医,在柔奴帮陈太医打下手时,陈太医看到柔奴如此娴熟,好像是学过医,遂问道:“姑娘是否学过行医?”

柔奴先是摇摇头,接又点了点头:“嗯!”然后又将姐妹的病症说了一通。

还好陈太医不是卫道士,对女子学医并无歧义。陈太医微笑看着柔奴,不解的问道:“姑娘何故摇头又点头?”

柔奴看着陈太医有着父亲一样和蔼可亲笑容,不像是坏人,说道:“父亲说过女子是不能学医的,父亲教柔奴行医,又不允柔奴告诉别人,怕别人指诟,可现在父亲走了……”说着说着,柔奴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过了片刻,陈医生同情道“姑娘节哀,不知道令尊是哪位?家中还有何人?”

“家父复姓宇文,单名一个冲字,生前是太医院御医。母亲不久也随父亲而去。现家中只剩柔奴一人,后来,叔叔将我送至行院,柔奴靠卖艺为生。”柔奴揉揉眼睛道。

陈太医惊讶的踉跄了几步,打量了一番柔奴:“原来你就是宇文兄的千金啊,好侄女,你受苦啦。生前我和你父亲共事,亲如兄弟,宇文兄医术精湛,为人耿直,也因此受人排挤,冤死狱中,想我和你父亲相交莫逆一场,生死关头却没能帮得上忙,至今愧疚难安。后来,听说宇文兄膝下有一女,我曾多方托人打听无果,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了你,天意啊。”

“陈叔叔……”柔奴受了许久的苦和委屈,一把抱住陈太医。

“真是好侄女啊,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医术和才华了,宇文兄也可以明目了。陈叔叔这就赎你出去,还要将必生所学传授于你。”陈医生激动又欣喜,心想总算可以弥补一点愧疚之情了。

也许是好人有好报,陈太医将柔奴赎了出去,脱离了乐籍,还了她自由身。陈太医视她为己出,免她流离之苦,传她行医之术……

几年中,柔奴阅览百书,勤学苦练,学识之高,思想之宽,已是普通女子无法比拟。当时王巩(字定国)所着书籍流行于世,连苏东坡这样的大文豪都称赞不已。柔奴读之,深受启发,偶然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王定国。他的品格,他的才气深深的吸引着她。王定国对柔奴更是情深意重,怎奈他早有妻室,为了他,她宁愿去他俯上做歌女。

作为王定国的好友苏东坡,两人同是豪放不羁的名士,时常相约宴饮,填词赋诗。而柔奴也乐意轻歌妙舞助其雅兴。因而苏东坡对柔奴大有赞赏。

身为文坛领袖的东坡实在才高,在朝堂之上本就让人妒忌,受人排挤。又和改革呼声正高,时任时任宰相的王安石政见不—,加上在上表的奏折中多有牢骚。别有用心之人将东坡的诗词断章取义,曲解一番,并上表**弹劾。东坡因此获罪而被打入大牢。

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捕。一场巨大的文字狱将苏东坡的一干好友都席卷进来。作为东坡好友的王定国被贬到岭南宾州(今广西宾阳)去监督盐酒税务。在牵连的二十几人之中,定国被贬的最远、罚的最重。王定国落难,一朝势去,妻妾、家丁,纷纷散作流云。那南蛮之地,路途艰险,多疾易病。定国劝柔奴离去,柔奴死活不允,誓要陪他远赴岭南宾州,陪他走不毛之地,护他安好。患难见真情,王巩感篆五中,他们相互依靠,一起走进人生最凄苦的时光。

神宗爱才,东坡虽幸免一死,被贬去黄州。对于好友王定国因自己获罪,东坡一直感到莫大的内疚。他在《王定国诗集叙》中说:“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五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几病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

事实上,王定国不但没有半点责怪东坡的意思,甚至,把贬到宾州任上所写的诗稿寄给东坡,相互交流。柔奴也常常看他们书信来往,书信中东坡对定国多有叮嘱:岭南多有顽疾,定国兄可伴以草药按摩脚心,祛除瘴气;每日饮少酒,调节饮食,可令胃气壮健。

柔奴学过医,对这些草药再清楚不过了。她亲自为定国上山采药,按东坡信中所说,为定国做足底按摩,在柔奴的调理和照料下,定国身体状况好转,渐渐适应了异乡水土。作为医生的柔奴,从小心地善良,父亲所授医者仁心的道理更是不敢忘怀,她在宾州日子虽然过的清苦,但和定国在一起,她感到开心充实,她还常常上山采药,帮穷苦人家医治疾病。

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让他们的感情越加深厚。五年,柔奴倾其一生医术,救治岭南百姓,在当地受百姓爱戴,被誉为“女神医”。定国在传给东坡的书信中,对柔奴也不吝溢美之词,渐渐柔奴行医之事被文人墨客当中传作美谈。

1083年,定国奉旨北归。途经黄州去探望好友东坡。东坡接到消息,自是高兴,却又愧疚。心想,受余牵连,经年一别,定国兄不知道要苍老,瘦弱成什幺样了。但见到定国之时,令东坡大吃一惊,定国不仅没有久经风霜的模样,还觉得胜似当年。寒暄很久才落定下来。

席间,东坡疑惑的问道:“兄坐坡累,谪宾州,瘴烟窟里五年,怎面如红玉?”

定国笑了笑,唤出柔奴,为东坡献歌舞,道:“幸有子不弃,陪余走不毛之地,护余安好。子精医术,擅音律,工诗词,定国即便卒于岭南,也无憾了!”

对于柔奴,东坡早已不陌生。加上定国的称赞,五年之中不离不弃,东坡如今更是刮目相看,又转而问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

柔奴答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此言一出,东坡瞠目结舌,愣了一会。他万万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一个女子,竟然能说出这般豁达之言。东坡当下便填词一首,以赞之:

【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苏东坡】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