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历史

一场财政危机,是怎么把国王推上断头台的

2020-10-05 17:05:02

在法国漫长的专制王朝历史中,法王路易十六是唯一被处决的一位国王。

但其实,与他的前任路易十四、路易十五相比,路易十六相对宽厚、善良,是法国历史上“ 在私生活方面能够安分守己的少有的几位君主之一 ”。

他曾励精图治,尝试进行改革,频繁更换财政大臣,希望将法兰西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

可他没能成功。 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经历了非难、暴动和逃亡,1793年1月21日,路易十六,或者说已被赶下王座的“ 公民路易·卡佩 ”,永远倒在了曾由他亲自改良过的断头台上,年仅38岁。

19世纪法国历史学家托克维尔( 法语: Alexis-Charles-Henri Clérel de Tocqueville )曾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写道:

“被革命摧毁的政权几乎总是比它前面的那个政权更好,而且经验告诉我们,对于一个坏政府来说,最危险的时刻通常就是它开始改革的时刻。 ”



▲托克维尔(1805-1859),法国思想家、政治家、历史学家,着有《论美国的民主》、《旧制度与大革命》等。

再回想这位短命国王的一生,便尤为令人唏嘘。

01.

财政危机的源起

上述视频以诙谐的口吻回顾了法国大革命的全过程。视频中,当穷人因为饥饿发生暴动、国内局势一片混乱时,路易十六随即提出召开“三级会议”,将“怎么做”的决定权交给民众,因而被讥讽为“ fat, ill-bred boy ”( 小屁孩 )。

什么是“三级会议”呢?

当时,法国社会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等级教会僧侣,第二等级贵族,其余人均属于第三等级。 三级会议顾名思义,是由三个等级选派代表参加的会议,各等级代表人数相同,且各有一票表决权。



▲三级会议(Estates General)场景

图片来源:Oversimplified

对国王来说,召开三级会议并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而源于经过四次财政大臣的更换和财政改革的失利,法国依然没能解决迫在眉睫的财政危机。

财政危机是一种“慢性病”,并非路易十六统治时期的产物,而是法国社会长期存在、并不断积压的经济难题。

根据法国学者阿尔贝·索布尔(
Albert Soboul )在《法国大革命史》中提到的《1788年御库账目报告》,当年法国支出高达6.29亿锂(
即里弗尔,法国旧时货币单位,1795年被法郎取代
),收入仅为5.03亿锂,亏空1.26亿锂。财政预算中,借债比重占到支出的50%以上,并预计次年,超过60%的国民收入都将用于抵充借债。

那么,这种严重入不敷出的局面,又是如何造成的?

索布尔一针见血地指出:

“财政困境是大革命诸直接原因中最主要的。导致这种困境主要是由于税收制度弊端百出,征收方法混乱和纳税不平等。当然,除此之外还应加上宫廷的挥霍和战争,尤其是美国的独立战争。”

路易十四、路易十五都是沉迷享乐而穷兵黩武的君王,路易十六即位之时,法国的经济情况已经不容乐观。然而王室成员和宫廷大臣们不以为意,依然无所节制,过着极尽奢华的生活。被讽作“赤字夫人”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
Marie Antoinette ),每年光花在服饰上的开销就可达上百万锂。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个人传记《断头王后》,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所着。

1756-1763年的“七年战争”中,法国共花费数十亿锂,被视为法国历史上最昂贵的战争。 而后法国为了向英国复仇,又极力支持跟自己没太大关系的北美独立战争,债务越积越多。

所有这些支出,都需要政府的财政收入来承担,因此王室不断加大征税力度。 而三个等级中,第一、二等级都是特权阶层,享受各种免税政策,税负几乎全部落在了占人口绝大多数的第三等级农民身上。

对此,索布尔总结道:

“税收制度的一个特点是它对于臣民和各省来说都是不平等的:没有一项税收的征收对象是全体臣民,也没有任何捐税在整个王国是普遍的。”

02.

“纳税人平等”

在法国当时的税收制度下,农民承担的税收种类和名目繁多,比如对教会的“什一税”,对土地领主的桥路税、市集税、买卖税以及各种地租,除此之外,还需要对国家交税,同时遭受三股势力的盘剥。

可是,他们交的钱又去哪儿了呢?

1788年的报告里显示,法国军用开支占财政支出的26%,其中军官的花费超过了所有士兵的总和; 宫廷和特权阶级所得占近6%,约为公共教育和救济支出的三倍。

在土地上不分日夜地辛勤工作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财富流向遥不可及的上层社会。



▲ 描述法国社会等级的漫画,可以看出第三等级备受压迫。

大革命爆发前夕,面对持续上涨的物价,第三等级人民已很难负担基本的食物和生活,但为填补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的财政亏空,特权阶层还在以各种名义向他们索取。

法国民众日益不满,动荡的种子在社会角落里悄悄萌芽,暴动接连出现。为稳定社会局势,王室不得不考虑将改革提上日程。从1774年起,在路易十六的支持下,杜尔哥(
Turgot )、内克尔( Necker )、卡隆( Calonne )、布里埃纳( Brienne )先后担任财政大臣,实行财政改革。

尽管四人改革的出发点和措施各有差异,但整体而言,改革的核心可以归结为: “纳税人平等”。

改革大都从取消特权的角度出发,要求僧侣、贵族和第三等级同样纳税,这样既能扩大征税范围,增加收入,也有助于平复人民的抱怨,稳定社会秩序。

另外,他们普遍要求上层缩减开支,以减轻国家财政不必要的负担。

这些措施无疑具有进步意义。 然而,在积重难返的财政赤字和权贵激烈反对的双重压力下,它们终究只是美好的幻想,最后化为了泡影。 生性优柔寡断的路易十六,在改革中逐渐向特权阶层屈服,财政改革均以一次次的失败而落幕。

改革之路行不通时,革命的火苗便开始暗自滋长。


▲图片来源: Oversimplified

此时,18世纪的法国,受启蒙思想的冲击和浸染,“平等”的呼声已然蔓延开来,势不可挡。

03.

注定的结局

本意图改革但屡屡受挫的路易十六,不得已把目光转向了“令人惊恐”的三级会议。

令人惊恐,是因为三级会议本身就是对王权与独裁的一种挑战。

1789年5月5日,历经波折之后,三级会议终于重新召开,与上一次会议已相隔了175年之久。

100多年间,法国社会思想早已悄然发生着变化,可不思进取的王室依然沿袭旧有的、不平等的开会体系,占人数80%的第三等级不仅只有一票,还被规定只能着黑色服装出席。

所以,也许从一开始,这便注定了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纷争。

意料之中,会议进展得十分不顺利。王室本意是希望解决赋税和财政问题,而特权等级无法与要求平等权利的第三等级达成一致。混乱之下,路易十六关闭了第三等级的会议大厅,第三等级愤而改组“国民议会”,并发表了着名的“ 网球场宣言 ”:

“王国宪法在可靠的基础上制定并确立以前,会议决不解散。”

三级会议成为大革命最终爆发的导火线。 终于,1789年7月14日,在这个法国近代史上极其重要、后来成为法国国庆的日子,巴黎人民攻陷巴士底狱,拉开了轰轰烈烈的法国大革命的序幕。



▲法国人民攻陷巴士底狱场景

这时,身在凡尔赛皇宫的路易十六却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国家即将到来的命运,他在记事本上写下:“ 14日,星期二,无事 ”。

谁也没有预料到,一场财政危机,直接导致了一代王朝的倾覆。

但又仅仅因为一场财政危机吗?

被推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又是否该为这场危机负责?

法国作家米涅曾在《法国革命史》里这样评价路易十六:

“他的祖先给他遗留下一场革命。他比他的祖先中哪一个都更适合于防止或结束这场革命;因为他在革命爆发前能成为一个实行改革的国王,或者在革命爆发后作一个立宪君主。”

比起他的前任,路易十六无疑更加仁慈、温和,甚至心怀百姓,但当已经腐朽的制度大厦行将瓦解,一个君王有限的开明并不能赢回民心,更不足以拯救帝国。

04.

反思革命:财政危机?

路易十六死前曾经说道:

“我虽然得死去,但绝没有犯过任何指控我的罪行。我宽恕造成我死亡的人,我还要祈求上帝,在我的鲜血抛洒之后,在法国的土地上再也不流血了。”

但仅9个月之后,他的妻子安托瓦内特便同样命丧断头台。 此后数年,法国深陷长期的动乱,“恐怖”统治盛行,政权频频更迭,王朝复辟与共和的斗争风起云涌。



1799年11月9日,拿破仑策划并发动雾月政变,成为法兰西共和国第一执政。 五年后,拿破仑称帝。
在1800年代,拿破仑领导的法兰西第一帝国与欧洲反法同盟对抗,史称拿破仑战争,将所有欧洲列强都卷入其中。
图为法国画家雅克-路易·大卫的名作《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道的拿破仑》。

可见不只路易十六,任何不能解决人民危机、不得民心的统治势力都难以长久。 而纵观几个世纪以来法国王室的浮沉,也不难发现,波旁王朝从辉煌到衰落,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失去了民心和信任。

那么,我们便可以重新审视这个问题: 为什么财政危机会引发法国大革命?

财政、税收与人民的生活息息相关,与人民的基本权利息息相关,本质上,财政就不只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交杂政治、法律、思想的制度和社会问题。

简单来说,大革命之所以爆发,是在长期不平等的税制下,人民有限的供给和上层无限的野心之间的矛盾,不断恶性循环,终于在某刻到达了崩溃的顶峰,革命之潮便如泄洪一般汹涌而来。

正如多数史学家所认为的那样,法国大革命决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而是历史力量的汇集和爆发,不过正爆发在了路易十六的时代——一个经济、制度积弊,无力回天的时代。

而法国大革命也成为审鉴历史的一面镜子,警示我们,无论什么时候,关乎社会民生的财政危机、制度问题都不容忽视。

正如托克维尔所说:

“没有任何事情比法国大革命史更能提醒哲学家、政治家们要谦虚谨慎;因为从来没有比它更伟大、更源远流长、更酝酿成熟但更无法预料的历史事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