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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在我国东北钻探石油始末(上)

2022-06-17 17:05:06

   富饶辽阔的东北,最先遭受日本的侵略,沦陷时间最长,被奴役了整整14年。在那段暗无天日、生灵涂炭的苦难岁月,所有的生态资源和业已发现的矿藏都被残酷掠夺,唯独石油躲过一劫得以幸免。日本当时为什么没有在东北钻探出石油?答案并不像民间传说的那样玄妙刺激,只不过是沃土千里的松辽盆地没有被日本人纳入搜寻石油的视野。


没有根据的传说


很久以来,关于日本侵占东北期间曾在松辽盆地的中心萨尔图(现黑龙江省大庆市)地区钻探石油的传言沸沸扬扬,说得有鼻子有眼。大庆油田石油科技馆的讲解员曾经绘声绘色地向观众介绍:日本人曾在萨尔图一带打过六七百米深的探井,差一点就钻到了油层,还言之凿凿地点出了日本人打探井的位置在大架子屯附近。相似的说法林林总总,至少有三四个版本。当年的大架子屯早已灰飞烟灭,经历过日伪时期的居民踪迹难觅,日本人是否在这个屯子附近钻探过石油,成为一个口头流传的噱头。出于对日本人的仇恨,民众巴不得小鬼子不走时运,宁可信其有决不信其无。所以故事越传越离奇,地质专家们也不得不检索日伪时期遗存的地质资料进行核实。


1955年夏天,地质部指示东北地质局派出地质调查小分队,沿松花江展开首次以寻找石油为目的地表地质踏查。当时担任队长的韩景行是最早进入松辽盆地内部找油的地质师,后来出任地质部松辽石油普查大队的大队长兼总地质师,堪称是了解松辽盆地地质情况的权威。他写了一篇回顾《突破松辽油区》的文章,收录到大庆文史资料第一辑《大庆油田的发现》一书,其中谈到:


我在1949年曾经看到一份日伪资料,其中就谈到东北和松辽平原的石油远景问题,他们的结论是,世界石油多产自“海槽”,松辽平原为“陆槽”,所以不可能有石油。可见“贫油论”在国外是有影响的。也许正因为“贫油论”的影响,日本帝国主义者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到处掠夺石油,却没有在松辽盆地搞石油勘探,而使那里的石油被保存下来。


1957年3月,石油工业部从西安地质调查处抽调邱中建地质师等7人,成立了松辽平原地质专题研究队,编号为116队。中心任务是搜集松辽平原以往地质资料及地球物理资料,整理汇编各项综合性图幅进行研究,提出该盆地的初步含油评价与下一步工作的意见。他们从地质部借来几麻袋的老资料,在石油工业部顶层的一间办公室阅读了两个多月。后来成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邱中建,在《松辽平原早期地质研究工作纪实》一文中记述:


从(1957年)3月26日起,我们开始对北京地区存放的资料和机构进行了系统调查,包括地质部全国资料局,石油部资料室,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地理研究所,煤炭部,国家测绘总局等,发现松辽盆地周围地质资料丰富,内容庞杂,解放前后均有。包括日本人的资料;区域地质、地层方面的资料;构造方面的资料;油气苗调查资料;煤田地质方面的资料;综合找矿及土壤地理、水文地质方面的资料;地球物理勘探方面的资料等。而(松辽)盆地内部地质资料却十分贫乏,只有早期线路地质调查的资料,和地质部物探及地质概查的资料。


笔者曾经当面采访过邱中建院士,他十分肯定地说:“没有见过日本人在大庆萨尔图地区进行过石油钻探的记载。”

已故的大庆油田勘探开发研究院总地质师杨继良,1958年受石油工业部西安地质调查处派遣来到松辽石油勘探局。他是大庆油田最初的地质室主要成员之一,为设计三口基准探井的井位,曾与地质部松辽石油普查大队进行了广泛的接触和交流,也没听说过日本人在萨尔图一带的大架子屯钻探过石油。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情,松辽石油勘探局地质室一定会派人找当地的居民调查了解,这么重要的信息被忽略了岂不是罪过?大庆油田发现石油之后流言四起,杨继良总地质师也心存疑问,搜集了大量日伪时期遗存的地质资料查找线索,结果没有任何发现。1994年,他在大庆石油管理局勘探开发研究院内部资料《大庆油田地质规律与勘探经验》文集中,发表郑重声明:


需要指出,在有的科普读物中谈到,日本人曾在大庆地区钻过找油的探井未获成功。经反复查对各种文献资料,证实日本人没有在大庆区域内开展过地质调查和钻探工作,应予以澄清。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口口相传,不断有人添枝加叶,甚至有人说当年在大庆地区负责钻探的日本地质学者得知我们发现大油田后懊悔地切腹自杀了。这种民间带有仇视情绪的流传,说得越泄愤越会被人相信。不过,杜撰的故事无论多么扣人心弦,但是故事就是故事,绝不是史实。为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1993年石油工业部在组织地质专家编撰《中国石油地质志》的过程中再次对日伪时期遗存的东北地区地质资料进行了复审,得出的结论依然是否定的。于是在石油工业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中国石油地质志》卷二上册阐述“松辽盆地勘探历程”一节,明确写到:


经过广泛查阅有关文献资料,没有见到中外科技人员于建国前在松辽盆地内部进行石油调查或钻探油井的确切记载,也没有查到在大庆长垣地区日本人钻过数百米井深的确切记载。因此可以认为1949年以前,在松辽盆地内部没有正式开展过油气勘探工作。


现在我们有理由认定,关于日本人在侵略东北期间曾在大庆地区钻探石油的说词是一个没有史料依据的传说,但不是空穴来风。东北沦陷期间,日本人确实在东北地区进行了广泛的地质调查,发现了一批煤矿、铁矿、油母页岩等重要的矿产资源,也曾进行过石油钻探,并且发现了沥青和少量的油气显示,但都不是在松辽盆地内部。


那么,日本人在大架子屯钻探石油的传闻是怎么产生的呢?最大的可能性是当地的老百姓把日本人进行水文地质调查的浅钻误认为是在找石油,或者是把日军测绘地图所设立的砚标当成了钻机。总之,伪满洲国时代的萨尔图草原属于穷乡僻壤之地,绝大多数农牧民没有什么文化,见了日本人躲还来不及,哪里会明晰的知晓小鬼子在搞什么鬼?


这个不胫而走的传说,肯定是出现在大庆油田发现之后。当时钻井的石油工人分散住在井场附近的村子里,休班的时候躺在热炕上与老百姓闲聊天,东拉西扯谈了日本鬼子侵占东北14年为什么没有发现石油的问题,你一言我一语,集体创作了这段诅咒日本人无能的故事。


传说的原始版本已经无从追溯,大架子屯是否真实存在过也很难说。笔者查阅了大庆市人民政府编制的《黑龙江省大庆市地名录》,新旧地名中均没有见到大架子屯。1964年前后,为了给油田开发让出土地,在萨尔图地区迁出的村屯记载中也没有找到有关大架子屯的只言片语。


尽管传说与史实不相符,但是日本人在东北没有发现可供开采的油藏是值得庆幸的大喜事。回望70多年前遭受的蹂躏,贪婪的强盗已经嗅到了东北地下蕴藏石油的气息,命悬一线的追踪调查始于上个世纪初期。


1904年,在我国东北辽东半岛爆发了一场日本与俄国争夺殖民利益的激战,结果俄国败北,日本夺得了从长春至旅顺的南满铁路及其附属地控制权,1906年成立了满洲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这个臭名昭着的铁路公司,实则是日本推行扩张侵略计划的代行机关,成立伊始就筹办了一个地质调查所,目的在于掌握东北蕴藏的各种矿产资源,为伺机掠夺作准备。


满铁地质调查所雇用了大量有名望的日本地质学者,起初受条约的限制只能在南满铁路的干线和支线附属地进行地质调查。1931年日本发动“9?18”事变,侵占东北全境之后地质调查的范围扩大到内蒙古东部和长城脚下。1937年挑起全面侵华战争,满铁地质调查所的魔爪又延伸到华北地区。日本地质学者所到之地,发现的矿藏全部遭到劫掠。苏崇民所着《满铁史》一书做了详实的记载,选录几段满铁地质调查所在东北的罪恶行径,便可知这个机构何尝了得:


1908年2月,满铁地质调查所所长木户中太郎和抚顺矿矿务课长田岛犹吉二人,曾到该地作了实地调查并写成了报告书,从此日本始知这里具有大煤田,这也是满铁染指阜新煤田的开始。


1909年8月,满铁地质调查所所长木户中太郎等人开始调查鞍山铁矿,了解到鞍山附近的铁石山、西鞍山、东鞍山等处铁矿埋藏量极为丰富。满铁首脑决定着手攫取鞍山一带铁矿的开采权,并准备就地筹办炼铁厂。


1913年7月,满铁中央试验所接受一名中国人的委托,鉴定一种烧不成石灰的“石灰石”,经过化验发现那是一种世界上罕见的菱镁矿石。并且了解到发现地点是在沙岗站西方3公里的一个叫转山子的小山上,经过满铁地质调查所的勘察,判明它的矿脉从大石桥东伸向东北一直接近安奉线(现丹东到沈阳铁路),矿质优良,埋藏量堪称世界第一。菱镁矿是炼钢工业所必需的耐火材料,又是日本缺乏的。当时,只有匈牙利出产菱镁矿石,日本的八幡制铁所和中国的汉阳铁厂,都从匈牙利进口这种矿石。由于过分依靠进口在国防上很不利,日本曾经用国产的铬铁矿作为代用品。这种菱镁矿在南满铁路沿线的发现,顿时引得许多人对该矿的垂涎,纷纷为获取矿权而奔走,抢先的当然是满铁。


狭长的岛国日本矿产资源贫乏,最稀缺的是石油,90%以上的需求量依靠从美国和东南亚的荷属东印度公司进口。日本开始明治维新的时候,石油紧缺严重阻碍了工业化进程,这一时期为日本的暗谷时代。因此,日本做梦都想从俄国手里抢来的满洲榨取石油,“文装武备”的满铁秉承天皇内阁的旨意,竭力在东北进行石油资源调查。然而,东北的地域太辽阔,大范围的山川地貌都是原始状态的处女地,地质学意义上的研究一片空白。日本学者继俄国人之后,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涉足松辽盆地进行地质概查,命名了一批至今仍在沿用的地层名称:


1921年,日本人山本正雄在四平火车站一带进行地质调查,测绘了十万分之一比例尺的地质图;


1927年,日本人羽田重吉在辽宁昌图县泉头火车站附近发现了红色砂泥岩露头,把这组地层命名为“泉头层”;


1931年“9?18“事变之后,日本占领了整个东北,地质调查不再受南满铁路附属地的局限,范围扩展到伪满洲国全境。1932年,日本人木村六郎编制了40万分之一比例尺的吉林地区地质图说明书。同年,日本人还在鞍山、抚顺、阜新等矿区进行过磁法、重力、电法、地震和放射性等地球物理方法探测。由于录取的资料质量太差,就勘探石油而言没有利用价值;


1934年,日本人内野敏夫和酒井湛在吉林省德惠县松花江铁路桥一带描述地层剖面,测绘了柱状地质图,并把这套地层命名为“松花江统”;


1937年,日本人崛内在黑龙江省绥化县四方台附近克音河边发现了出露的地层,命名为“四方台层”;

1942年,日本人小林贞一和铃木好一等人研究了“松花江统”中的淡水化石,把出露在吉林省农安县伏龙泉镇附近的地层命名为“伏龙泉层”。


日本人在松辽盆地内部所做的这些地质调查虽然没有发现什么矿藏,但却是日后勘探石油必不可少的基础性工作。杨继良在1994年发表的《大庆油田地质规律与勘探经验》一文中提到:


日本地质工作者实测了松辽盆地内部和周边的地质剖面,并进行了建组命名,如泉头组、伏龙泉组、四方台组等,为区域地层对比提供了资料。


日本人开始在东北进行石油地质调查的时候,当时在打内战、争地盘的军阀们也没闲着,北洋政府1913年与美国美孚石油公司签订了《中美办油矿合同》。当年冬季,美孚石油公司委派石油地质专家克拉普(F?G?Clapp)和富勒(M?L?Fuller)负责领导的6个小分队来到了中国,其中一个队在内蒙古和东北进行了为期两年的石油地质调查。据说只是到了热河山区边缘走马观花看了一圈,回到北京后发表了令人失望的结果。1922年美国矿冶工程师学会(AIMME)论丛第68卷1105页刊载了《中国和西伯利亚的石油资源》一文,美国地质学家斯坦福大学教授勃拉克韦尔德(E?Blackwelder)当时认为:“中国东北地区也和华北一样,不会含有大量石油。”1926年美国地质学家协会学报(AAPG)第10卷第1073页刊登了美孚石油公司评论《中国东北含油远景》一文,说的更为悲观:“从岩层类型和其年代来看,中国东北部的绝大部分地区(泛指中国东北、华北、内蒙古)是不可能有石油的”。


“东北王”张作霖不死心,1928年再次邀请美孚石油公司来东北进行石油调查。不知道美孚公司出于什么目的,或许是收了银子不好交差,含糊地说发现了多处油苗。这一消息刺激了预谋独霸东北的日本,立即派出有名望的地质学者新带国太郎到东北来打探消息。新带国太郎的公开身份是日本满铁株式会社地质调查所的参事,暗中执行觊觎东北矿产资源的特殊使命,专门负责搜集东北地区有关石油方面的情报。


据传说,1928年满铁出钱、新带国太郎出力,购买了20匹肥壮的骡马驮运器材和给养,招募了10名俄罗斯人当顾问,雇了几名熟悉路径的中国人做向导,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拼凑起一支探访石油的考察队,等候春暖花开的时候出征,计划从哈尔滨出发沿着中东铁路线向东徒步行进到牡丹江上游的森林地带进行沿途踏查。


新带国太郎雇佣的俄罗斯人是逃亡到中国东北避难的前沙俄破落贵族,这些仇视苏维埃政权的白俄虽然穷困潦倒,但是受过高等教育,只要给钱什么事情都干,即便是给对手当帮凶也不脸红。1929年的春天,没等冰雪融化,急着为日本帝国立功的新带国太郎带领考察队走进了绵绵的张广才岭。林海茫茫,遮天蔽日,沿途查看岩石露头,即便有当地人引路他们也不敢离开铁路线走的太远。历时两个多月的艰难跋涉,新带国太郎的踏查没有得到任何与石油有关的消息,令他非常沮丧。


新带国太郎无功而返,回到鱼龙混杂的哈尔滨,邂逅了美国领事馆的官员托里斯基。托里斯基是俄裔美国人,手里掌握了许多东北矿产资源的调查资料。新带国太郎盯上了这位外交官,请他吃西餐、喝美酒,并将一打数目不小的钞票塞进了口袋。心领神会的托里斯基委婉地指点迷津,透露了在大兴安岭隆起的山前地带有一处叫扎赉诺尔的煤矿,那里出现过含油质石头的消息。困惑中的新带国太郎一听两眼放光,喜出望外,连连举杯庆贺彼此的交易圆满成功。


中东铁路西起满洲里东止绥芬河,这条钢铁大动脉横贯东北中部,俄国人选线建设的时候首先要考虑沿线要有可供蒸汽机车大量消耗的煤炭。据黑龙江史料记载:1900年在中东铁路分段修建期间,俄国人曾动用了10台钻机在铁路经过的周边地区钻探煤层。俄国地质调查人员在海拉尔盆地东部的边缘发现了易于露天开采的扎赉诺尔煤田,在全线开始铺轨的1902年建矿开采。当时,俄国人的地质调查也仅限于铁路沿线,并且主要是针对铁路运营所需的水源和煤炭,其他地域的地质情况仍是一片空白。具有地质学专业素养的新带国太郎当然知道沥青是石油轻质成分挥发后的氧化物,扎赉诺尔的煤层中既然存在沥青,就极有可能意味着附近地域有石油的存在。


满心欢喜的新带国太郎立即向满铁地质调查所申请经费,着手筹备第二次石油考察。1930年的4月,新带国太郎怀着发大财的梦想,带领随行人员从哈尔滨乘火车直奔满洲里,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呼伦贝尔草原上的扎赉诺尔煤矿,直奔托里斯基提示的岩床。很快他有了颇丰的收获,采集到了许多岩石样品,装了几包匆匆乘火车赶往大连,送到满铁株式会社中心试验所进行化验分析。发现岩样中的确有烃类化学物质残留的痕迹,但是到底是什么还不太清楚。新带国太郎马上又将岩石样品送回日本,在德山海军燃料研究所再次进行成分鉴定,结论很明确:岩石样品中残留的烃类物质正是石油氧化后形成的沥青。消息一经披露立即引起轰动,1930年哈尔滨发行的日文和俄文报纸上相继出现了简要的报道:“满铁投入了很大的经费,计划在北满探索石油资源,历时多年,终于在这里发现了油田。为此,满铁已经投入了三万多日元,云云。”捕风捉影的记者显然夸大了新带国太郎的发现,把一处油苗说成了油田,但是在东北发现了石油露头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东北到底有没有油田?当时还是雾里看花。国民党南京政府也不甘示弱,迅速派出地质专家前往扎赉诺尔跟踪调查。20世纪30年代初,至少有美国、俄国、日本和中国4个国家的地质工作者在东北进行了以寻找石油为目标的地质概查。范围大致是沿着东西方向的铁路从牡丹江到满洲里,基本上是在松辽盆地以外的地域做了分段的地面调查。但并没有深入到盆地内部进行地质钻孔,仅仅是在地表寻找石油露头而已。


扎赉诺尔出现的油苗像一盏荧荧如豆的小油灯,在茫茫的黑夜里摇曳着诱人的亮光。野心勃勃的日本把走出暗谷的希望寄托在即将到手的满洲,关东军磨刀霍霍,东北的命运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紧要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