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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子化、老龄化、东京化、移民难,日本“低欲望社会”依旧无解?

2020-08-27 17:00:03

2019年10月开始,安倍政府推出“儿童工资”计划,每月给每名儿童发放大约折合1000元人民币的工资,并由政府负责缴纳保育园、幼儿园的费用。 (熊燕妮/图)

日本的人口还在继续暴降,并没有呈现政策设想中的减缓趋势。


“事态严重,可谓国难”

2020年8月5日,日本政府总务省公布居民人数动态调查结果:该国总人口为1.24亿人,比上一年度减少50.5万人。

日本人口已连续11年减少,并创下自1968年启动人口调查以来最大年度降幅。据厚生劳动省预测,该国人口将在2053年跌破1亿;2065年,日本人口将降至8808万。

日本人口面临着悲观的未来。来自联合国的最新预测也表明,到本世纪末,日本人口将下降到8000万,低于峰值的40%。

“事态严重,可谓国难。”2019年12月26日谈及低生育率危机,首相安倍晋三就要求负责“少子化”对策的首相辅佐官卫藤晟一:动员一切手段,推进相关对策。

历届日本政府都将“一个亿”定为人口红线或政策目标。二战前夕,为了能够向战场上投入足够多的兵力并确保后方生产,日本政府一度降低法定婚龄,允许13岁的女孩结婚生子,并呼吁每个家庭至少要生5个孩子。

在军国主义体制之下,各地竞相挑战生育极限。当时,14岁生子、28岁就当外婆之类的消息时常见诸报端,极端政策让一代人的身心健康受到极大伤害。当前,日本政府已经放弃通过行政强令等干预人口变化,主要通过财政等手段提高生育率。

2016年2月,安倍政府旨在提高生育率的人口政策初见端倪。它提出,要将每名女性平均生育1.4个孩子提高到1.8个,力求将日本的总人口保持在1亿以上。

上世纪80年代初以来,日本女性生育率从未达到1.8。一些人口学家也认为,多数女性不想因为生育而放弃工作,养育子女的经济成本也在迅速上升,安倍政府的人口政策并不现实。

从2019年10月开始,安倍政府又推出“儿童工资”计划,每月给每名儿童发放大约折合1000元人民币的工资,并由政府负责缴纳保育园、幼儿园的全部费用,小学生和初中生的学费和医疗费也全免。

“一免到底”政策虽受欢迎,但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新政策导致财政新增加2万亿日元支出,其中,大约1.7万亿日元由消费税来实现,其余则由企业承担。

2019年10月1日,实施“儿童工资”计划的当天,日本政府也将消费税上调了10%,足见安倍政府财政捉襟见肘。

“生产效率革命和育儿革命并行不悖,帮助国家跨越少子老龄化的巨大障碍。”在接受日本产经新闻采访时,安倍晋三一度信誓旦旦。

人口新对策能让日本年轻人多生孩子吗?调查数据显示,日本当前的少子化问题依然严重。2019年,新生儿数量为86.5234万,首次跌至90万以下,也创下该国1899年有人口统计记录以来的历史新低。

“经济增长陷入停滞;年轻人在就业市场频频碰壁;比起养育后代,他们更关注自我提升。”庆应义塾大学法学部教授铃木透认为,日本人正在面临“绝种”风险。

与此同时,日本战后“婴儿潮”时期出生的人口则迅速变老。2019年,日本的死亡人数超过138万,65岁以上的人口则超过总人口的28%,2060年将达到40%。

按照联合国相关机构的界定,如果一个国家或地区65岁以上的老年人占总人口的比例超过7%,就可认定该国家或地区进入老龄化社会。


从“老无所依”

到“活到老,劳到老”

如今,日本已成为全世界最“老”的国家。几乎每天晚上,28岁的道上庆子都要起床两三次,帮助九十多岁高龄的外公和外婆起夜。

“我们没有经济能力将老人送进高档的养老院,普通养老院的服务又很差。”庆子向笔者抱怨说,她白天还要在一家零售商店上班,睡眠不足已困扰她五年多。

照顾老人的任务,原本由庆子62岁的母亲负责。2015年夏天,她的母亲因患抑郁症而自杀。

多年来,日本社会一直被高自杀率所困扰。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统计,平均每天有将近60名日本人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平均每10万人中,日本的自杀人数为14.3人,远超世界平均自杀人数10.5人。

老年群体是日本自杀率高企的重灾区。据厚生劳动省自杀对策推进室和警察厅生活安全局统计,在60岁以上的人群中,每10万人中有19.8人自杀,健康问题、生活拮据和婚姻问题是三大主要原因。

耻感文化在日本根深蒂固,不少老人怀着“不给子孙添麻烦”的心态自杀。其间,不乏震惊日本的人伦惨剧。

“要工作还要照顾妻子,我太累了。我原本也想自杀。”一名71岁的男子杀死了他身患老年痴呆的妻子。被捕后,他向警方表示“老无所依”是行凶的动机。

照顾老人已成为许多日本年轻人的沉重负担。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统计,在15-29岁的日本年轻人中,大约有17.76万人要照顾老人等家庭成员,需要增加一百万名护士和护工。

为了摆脱“老无所依”的社会困境,日本政府不断加大对养老和医疗机构的投入。但日本已陷入劳动力不足与经济增长的恶性循环:少子化加剧和人口减少,直接导致支撑社会保障制度的现有劳动人口减少,经济增长不足又无力支撑人口刺激政策。

于是,延长退休年龄成为最可行的“下策”。2020年2月,日本国会通过的《70岁就业法案》规定,允许企业雇用“老龄员工”直到70岁。同年3月,《国家公务员法》修订案也将公务员退休年龄从60岁延长到65岁。

“实现终身不退休社会”,一直是安倍政府的政策理想,并得到不少企业的支持。2020年7月,历史悠久的家电零售商野岛公司(Nojima)宣布,将员工的退休年龄上调到80岁。

“活到老,劳到老”也成为劳工阶层的普遍共识。此外,为了应对劳动力短缺局面,不少日本企业开始大规模布局机器人生产线。


大都市“虹吸效应”加剧,多数地区出现“空巢化”

当多数地区为人口低增长和老龄化困扰时,东京都、名古屋和关西等核心城市圈却为人口大量涌入而烦恼。

日本政府总务省最新的动态人口调查显示,东京都人口较上一年度增加了7万人,连续24年呈增长态势,达到1325万人。仅占日本陆地面积0.6%的东京都,却占据了日本总人口的10%以上。

交通拥堵、城市污染、房价高企等大城市病也困扰着东京:最便宜的停车位也要每小时1000日元(约合人民币65元),一套普通住宅的平均价格已突破60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360万元)。

“一些学者将东京圈的繁华,归因于新干线建设带来的便利。对多数人来说,来东京只是为了找到更好的工作。”上世纪90年代,道上庆子随家庭从北海道的渔村移居东京。

从就业统计数据来看,2010—2016年,在新增的183万个就业岗位中,有132万来自东京都市圈。

新干线等发达的交通设施,则为人口迁徙带来便利。当欧美国家依旧在使用老式蒸汽火车时,日本第一条高速铁路已在1964年通车,将东京到大阪的时间从7小时缩短为4小时。

如今,从东京到大阪只需要两个多小时。不过,东京的高速发展并没有惠及和带动周边地区的经济,它所形成的“房价高地”反而让周边城市沦为“睡城”“东京的枕头”。

东京都市圈一家独大。2018年,东京都的GDP达到9700亿美元,占日本经济总量的五分之一。犹如东京都市圈的根茎,各地的人口、资金等则通过新干线涌入东京。

作为“虹吸效应”的后果之一,其他地区出现大量“空城”。笔者今年7月在仙台看到,在空置的楼房和社区上空,警察与消防员乘坐直升机观察安全隐患。

人口减少导致生源不足,日本政府每年还要关闭大约500所学校。当前,日本的乡村和小城市普遍面临着“房比人多”的怪现象。

据总务省的统计,截至2018年10月,日本共有5759万套住宅,但同期该国家庭总数只有4997万户。

为了挽救正在消逝的村落和城市,日本政府设置“空屋银行”,将房屋免费赠送给符合条件的民众,以吸引外来人口流入。但是,空城依旧如瘟疫一样蔓延,让一座座乡村变成“鬼城”。

“按照这样的‘东京化’速度走下去,所有的日本人都将成为‘东京人’。”日本《朝日新闻》评论说。

早在1972年,时任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就觉察到“东京化”与“空巢化”问题。此后,历任日本政府也提出诸如“新建25万人口卫星城市”“多极分散型国土结构”等多种策略。

2019年5月,安倍政府开始实施“补贴离京”政策,对于自愿迁出东京的人口提供最高3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8.5万元)的补贴。不过,“重金赶人”也收效甚微。


开放移民政策?

多年来,历届日本政府都小心翼翼地开放移民政策。2008年开始,一些外国护士和护工开始被允许入境。

不过,日本政府设置了很高的门槛,必须通过高难度的国家级日语考试,并且三到五年之内必须离开日本。2018年10月,安倍政府《出入国管理及难民认定法》修正案通过,允许具有“特定技能”的人才留居日本。

2020年8月,日本政府总务省公布的数据显示,日本的护理、餐饮、汽车等14个行业率先迎来外来劳动者,累计超过266万人,外国人首次超过日本总人口的2%,多数来自中国、越南、尼泊尔和印度尼西亚等国。

“现在的政策,不足以解决日本劳动力问题。”日本移民政策研究所负责人坂中英德认为,“未来50年,日本需要1000万移民,我们需要接纳他们成为日本社会的新成员。”

当前,日本仍然是全世界民族构成最为单一的国家之一。上世纪50年代,日本也曾向古巴等拉美国家输出移民。但是,日本朝野和民间对外来移民依旧存在高度警惕的社会心理。

“那些外国人可以帮助照顾日本老人,但必须生活在单独社区。”知名日本作家曾野绫子的“种族隔离”“防止混种”的呼吁,也得到不少日本民众的支持。

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日本经济从复苏走向繁荣。其间,大约有一百万名黑人涌入日本,带来廉价的劳动力,也带来就业、治安等一系列社会问题。

最终,日本政府通过日语考试、智力测试、传染病和健康要求等将非洲移民拒于国门之外,并以国际援助为外交筹码将境内非洲人安置到莫桑比克等国。

据日本政府预测,若每年接收20万名移民,该国2110年人口将增至1.14亿。但是,日本将变成一个多民族国家。眼看着欧洲移民政策失败导致社会冲突,日本社会的反移民呼声越来越大。

“在东京之外的其他地方,劳动力不足问题已经迫在眉睫,甚至根本无法考虑‘不接收移民’这个选项。”日本《Wedge》杂志主编盐川慎说。

近年来,日本政府也注重营造多元文化环境,吸引外国年轻人到“空巢化”地区发展。在北海道,当地政府设立町立日本语学校,还邀请定居的外国人成为学校负责人,甚至共同参与地方事务的管理工作等举措,开始探索一种多文化多种族和谐共生的社会模式。

“如果我们教育年轻人,日本的生存需要通过更加多元的文化来应对人口问题。我认为,这不会引发大问题。”日本移民政策研究所负责人坂中英德说。

一种鼓励与外来人口通婚并获得永住权的方式,已被日本社会广泛接受。2015年以来,来自中国的5名新娘成为日本白石岛的“救星”。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5名中国新娘在这座500多居民的小岛上生育了11个孩子。


低欲望社会 无解的难题

上世纪70年代以来,日本开始步入以低生育率和低消费为典型特征的“低欲望社会”。

越来越多的日本成年人过着一种无爱、无性的生活。每隔五年,日本厚生劳动省等机构会就人口问题展开问卷调查。2016年的调查显示,大约有44%的18到34岁年轻女性承认自己是处女,男性则是42%。

日本正进入“超单身社会”。据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推算,2035年,将有30%的男性和20%的女性到50岁都不会结婚,加上离婚或丧偶的人口将有一半日本人处于单身状态。

一些日本年轻人不仅缺乏“性趣”,甚至连恋爱都懒得谈。一家婚恋咨询公司的数据显示,二十多岁的日本年轻人中,有74.3%的人不在恋爱状态。1996年,这一数字为50%。

年轻人不恋爱、不结婚,日本正进入“无性社会”。《读卖新闻》文章认为,日本的传统文化也过分强调“性”的负面影响,例如怀孕和性病等,使人谈性色变;网络色情的异常兴起,也让不少年轻人宁愿在虚拟世界寻求慰藉,而不愿在现实生活中与人正常交往。

上世纪90年代经济危机后,日本开始出现“低欲望”群体,本世纪该群体在日本呈爆发趋势,他们被称为“平成废物”“宽松世代”。

多年来,《低欲望社会》《日本消费者问题》《厌消费世代的研究》等同类题材作品都成为畅销书。

“买车难道不是笨蛋做的事吗?”在《厌消费世代的研究》一书中,商业咨询师松田久一提出低欲望社会对消费的伤害。

汽车、房子、烟酒和旅行,是日本国民消费的四大主流项目。不过,年轻人对此越来越没兴趣。日本汽车工业协会的调查显示,40%的受访者不买车的理由是“没有车也能活得下去”。

“现在年轻人远离买车,这与贫穷可能没有必然关系,而是消费意识问题。”日本法政大学樋口一清教授认为。

不过,汽车租赁市场却逆市上扬增长,市场规模从2014年的154亿日元,有望上升到2020年的295亿日元。

一些名贵化妆品也因社会交往减少而持续低迷。同时,一向引领奢侈品前沿的包袋也受到冷落,一种廉价的帆布包袋则取而代之,滑雪、高尔夫球等享乐性消费更是萎靡不振。

当前,新冠肺炎疫情正将人口危机进一步放大,少子化、老龄化、东京化、空巢化和移民难,一系列人口因素关系到日本能否快速走出新冠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