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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有多讨厌,现在就有多思念

2019-12-09 04:00:19

食堂是校园的第二个课堂

食堂很厉害,能给食物渲染上一层光芒。

刚出炉的土豆鸡块从大锅里一倾而下,你一看,这个热乎,烂糯烂糯的,馋了。但只有当食堂大妈在一勺落盘后,又补给你半勺红油发亮的汤汁时,心底认定的好吃就又笃定了十倍。


▲土豆鸡块

京城大学食堂圈数一数二的名菜之一广院肉饼,并不以肉馅多少论英雄,甚至它精准的发面,烤到微微金黄的表皮,以及均匀吸饱葱香和肉香的分层都还是其次。


▲广院肉饼

它最大的魅力时刻是每天早上七点,从后厨里腾云驾雾而来,伴着玻璃窗口上往下直流的水珠,直直送到你面前。

▲刚出炉的广院肉饼

所以关于食堂的记忆多少也都是被渲染过的,连汪曾祺老爷子写食堂:“大师傅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在蒸笼的白蒙蒙的热气里晃来晃去,拿铲子敲着锅边”……也不忘先渲染一番好吃的气氛。



汪老大概是爱食堂的。

在一篇谈狮子头的文章里,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时期曾经短暂就读过的一所中学,以及那儿食堂的一道白汤狮子头。


将肉圆像炸麻团一样在油里翻滚,然后捞出,下面称上白菜叶后再上蒸笼。这样讲究的操作,竟然来自将近一个世纪前,江苏淮安一所普通中学的食堂。


▲80年代学生食堂

而如若跟着当年那位向往知识与理想的翩翩少年一同北上,来到那个他们梦寐以求的大学堂,我们除了能看到学术和思潮的自由,能看到还有“吃”的自由。


在那个北京大学还在二环以里的年代,“北大的吃是绝对自由,爱怎幺吃就怎幺吃。”朱海涛写于 1940 年代的《北大与北大人》里,这样留下了莘莘学子在奋发图强之外也不亏待肚子的确凿证据。


▲梁思成夫妇设计的西斋灰楼

西斋的食堂“据说自光绪年间就包下来了,比沙滩普通饭馆的便宜又胜三分。他这里的小盘小碟小馒头出品,馒头向例两个对粘在一起,也不知他怎样蒸的。”


而对于不远的北平图书馆食堂,也获得了北大吃客学子们的五星好评——不止“桌子洗得发亮”,学生们也都是争先恐后去“享受那两毛钱一顿两菜一汤,大蒸糕和米饭。”


没什幺比刚放课的饥肠辘辘更加质朴且纯粹的动机了,这事从过去到今天从没变过,即使时代拐弯了,战火烧来了。

二战期间昆明西南联大因战时资源紧张,食堂每日供应的米饭是在陈年“公米”中又混入了谷子、沙子、泥巴、稗子……于是“有幸”被赐名“八宝饭”,并收入许多联大系作家的文学作品里。


▲西南联大

但即便如此,师生们依然有艰苦中期待的“人间至味”,那便是因地制宜被采进食堂大锅里的各种云南菌子。


▲各式各样的野生菌

雨季山里牛肝菌下来的时候,食堂里就会有一道蒜炒牛肝菌,色如牛肝,滑嫩鲜香,如同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后方生活一样,绝对是窝在北国象牙塔里尝不到的味道。


▲蒜炒黑牛肝菌


如果有《无问西东》里那样的时空转换,那幺一位当年吃过北大西斋食堂大白馒头,或联大蒜炒牛肝菌的学生,可能会在解放后的某个清晨带着妻儿家人回到首都,和大院儿早上的晨光一样,温和的步入他们笃定的而立之年。


围起来的各个大院,或许因其中从天南海北来,为建设祖国留下的大人们,演化出了个性不同的社区文化。但对小孩们来说,每天的生活就像《看上去很美》里方枪枪想得一枚小红花那幺简单。


当然,除了小红花之外,孩子们的小脑瓜里还心心念念的一样东西:刚出炉还烫手,香喷喷白胖胖的大懒龙。


▲北京大懒龙

发面上一个个坑坑洼洼往外直窜着酵母香,厚厚的肉馅被一层层卷进面里,配上小米粥白米粥或是蛋花汤,像寻宝游戏里发掘的宝藏一样在他们心里闪闪发光,上学=懒龙的世界观也悄悄在他们心头种下了一片小苗圃。


让方枪枪们感受到世界变得有点不一样了的东西,也是从食堂的厨房里腾云驾雾而来的。


▲大锅菜

不知道什幺时候起,人们不再想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把生活上交到有你一勺就有我一勺到大锅菜里了。桑塔纳开进了弄堂胡同,小三轮则送来了快餐盒饭,过去得看后勤领导安排大伙吃什幺,现在是自己决定一荤一素、一荤两素还是两荤两素。


▲快餐盒饭

实际上,要说硬荤也不过就是和食堂大同小异的红烧肉、大丸子、带鱼、鸡腿等等,至多顺应洋快餐潮流加入炸鸡腿,炸鸡排之类,味道不一定就比食堂来的更香更好,但人们想要的就是那股子劲儿:一手拿着BP机,一手捏住泡沫塑料装着的饭菜,配合鼓励下海的社会背景音,仿佛真的掐住了时代的脉搏,要顺着这股市场经济春风,一路奔向千禧年小康生活了一样。


▲快餐盒饭


而在朴树的《我去2000》出了快二十年以后,当年的方枪枪已经变成了《小欢喜》里的方一凡。这一代的孩子早已不会再为哪天的盒饭里有只炸鸡腿而暗暗欣喜,而他们曾经拥抱盒饭逃离体制的父母,也会为了干净卫生重新送自己的小孩回食堂乖乖吃饭。


得益于上一辈掀起的人口流动大潮,今天走进象牙塔的方一凡们,能在首都的大学食堂里嗦粉喝汤,也能在南方的学校饭桌上吃着京酱肉丝锅包肉,继续通惠河畔的故事。


▲80年代末大学食堂

看他们推着行李箱走进一间新学校不知所措,抬头仰望食堂餐牌上见都没见过的菜名一脸懵逼,我们非常放心,因为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像我们从前一样,熟练地在心里为这里每道菜建立评分系统,因为胃会先过大脑替人适应陌生对抗未知,不知不觉,食堂甚至会像课堂一样,成为许多人认识一个地方的第一堂课。


从百年前的京师学堂开始,一碗从学校里递出来的饭,就和书本一样,在重新塑造着一个年轻人的世界观和看待世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