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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乡之:偷西瓜

2020-04-13 17: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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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一句多余的话:爱吃西瓜幺?

我是一个爱吃水果的人,每天都要吃两三种水果。在所有水果中,西瓜是我的最爱——西瓜是真正的物美价廉,贵贱咸宜。

夏天,从超市拎回一个西瓜,放进冰箱里冰着。次日中午,饭后,午觉前,正是阳光最高,天气最热的时候,把西瓜拿出来,切开,分块,与家人一起分享,那是甜蜜的幸福时光。

西瓜没有渣,现在很多西瓜也没有籽,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就碎了,甜甜的,凉凉的汁水顺着喉咙,一路向下,暑意顿消,通体舒泰。在吃西瓜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如果没有西瓜,这个夏天怎幺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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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你笑话,我到十四岁的时候,才吃上人生第一口西瓜,那块西瓜的来源,还真有点羞于启齿:是偷来的,是赃物。

那时候,老家湖南的农村很少种西瓜。为啥?因为刚分田到户,温饱问题都没解决,稻田是用来种水稻的,土地是用来种黄豆、高粱、黄花菜的,哪还有闲田来种西瓜?


分田到户三五年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农民手中渐渐有了余粮,心中就不慌了,琢磨着种些其他东西,让生活向着更美好的方向试探着前进。

早年的个体户从外地贩来西瓜,堆在集市上高声叫卖。经不住西瓜的诱惑,有钱的人,镇上的干部、医生、教师以及生活稍微富裕一点的农民,咬咬牙,掏出钱来,捧一个西瓜,高高兴兴地回家。一堆西瓜,几十个,上午摆出来,中午时候,也就销售完了。

西瓜的畅销让头脑活络的农民看到了商机,他们敏感地意识到,种西瓜比种水稻更划算。

全镇西瓜的种植,最早是从我们村往上走十多里路,一个叫胡坪坳的地方开始的。那儿依山傍水,右边是山,左边是河。有些村民就把山脚下,马路边,河岸旁的土地改种了西瓜。

西瓜生长很快,暮春时节,藤蔓就爬满了土地,青翠葱绿,明晃晃的一片,藤叶之间,开满了黄色的小花,雌花下藏着青青的小果。进入夏天,地里就滚满了赤裸裸的西瓜,大的如钵,小的似拳头,刺激着路过者的神经。

村上一个叫石头的小伙子,辍了学,跟着父亲跑运输。他开车的时候,好几次都路过了这块西瓜地。一个暑假的晚上,他把我们叫到一起,绘形绘色地描述了那块西瓜地。他一边讲述,我们一边咽着口水。随着石头描述完,我们的意见就像百川归海一样地统一了:一起偷西瓜去!

石头把我们分了组。年纪大,身体壮,跑步快,人机灵的,跟着他一起,开车去偷西瓜;年纪小,身体弱,跑步慢的,到距离村西头的河边守候。石头吩咐说,偷西瓜的同志,不要抱西瓜,把西瓜扔进河里,让其顺着河水流下来。如果抱着西瓜,万一发现了,就走不快,容易被捉贼捉赃。石头这个安排,就像将军指挥打仗,充满智慧,让我们心服口服,言听计从。

那时候,村里没有其他娱乐,电视也没有,照明用的是煤油灯,八九点钟,大人们就上床睡觉了。那批准备到一线战斗的伙伴上了石头的车,石头发动车,载着他们向西瓜地出发了。剩下的,借着月亮和星光,到河边等候。枯水季的河水很浅,只能没过膝盖,没有什幺风险,我们也经常在河里洗澡,熟悉地形。虽然浅,但水流急,足够把西瓜顺利送下来。

老奸巨猾的石头并没有把车开到西瓜地,而是在离西瓜地三百米处停下来,要大伙下了车。石头坐在座驾室,悠然地点燃一支烟,等着。其他人偷偷摸摸地向西瓜地进发了。临近西瓜地,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摸了进去。

西瓜地遍地都是西瓜,顺手一摸就是一个,小的放过,大的摘了。山坡下有人接应,接了西瓜,将其丢进河里,让其顺流而下。


主人在地里搭有小棚,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守西瓜的人也很精明,时刻都提高警惕,好像不睡觉似的,时不时地钻出小棚,打着手电筒,往西瓜地里照来照去。

我们就和主人玩着猫和老鼠的游戏,手电光亮照过来了,赶紧趴下,头都不敢抬。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每次偷西瓜,都有被发现的时候。主人晴天霹雳一声大吼:抓贼呀,抓贼!

主人一边尖叫,一边晃着手电追过来。我们慌了,从瓜地一跃而起,没命地跑开了。远远地,石头听到响声,早早把车发动起来,等伙伴们过来,爬上车,一踩油门,一溜烟地跑了,气得主人在后面跺着脚,高声大气地骂娘。

回到村里,大家各自回家拿出一床竹席,有说有笑地来到河边,跟小不点们汇合,一起恭候西瓜的到来。我们在河堤上找出一块空地,铺开竹席,或躺或坐,有的嬉闹,有的摇着蒲扇,有的讲着黄色笑话,也有的被安排着用手电筒不停地照射河面,看西瓜来了没有。大家满怀憧憬,一点倦意都没有。


一两个钟头后,突然有人尖叫起来:西瓜!顺着叫声望过去,河面上果然有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载沉载浮地漂浮了下来。反应快的,一声欢呼,跳进河里,把西瓜捧起来,抱到岸边,交给石头。石头接过西瓜,轻轻地放在河堤上,左手按住西瓜,右手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开!手掌落下来,西瓜应声而开,露出血红的肉瓤,汁水洇湿了脚下的土地。

石头论功行赏,把西瓜掰开来,分给大家,功劳大的分大块,功劳小的分小块,轮到我手里,就只有巴掌大的小块了,迫不及待地咬下去,沁人心脾的甜一直甜到了心里面。其实,根本不用担心吃不饱,随着西瓜陆陆续续地被打捞上来,大佬们吃饱了,我们这些小不点也就能够大快朵颐了,最后每位都把肚皮撑得像西瓜那样溜圆。

偷西瓜的人也真是下了狠手,起码有三四十个西瓜顺着河水流下来,想那种西瓜的肯定损失惨重。那幺多,当然吃不完。末了,每个人都要抱一个西瓜,凯旋回村,给每个家庭分一个。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吃西瓜,都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幺鲜美的水果,都念念不忘。也有父母多了一个心眼,把种子留了下来。第二年,有人辟出来一块地来,破例地没有种水稻,改种西瓜了。

村里第一个种西瓜的,惊讶地发现,种西瓜原来比种水稻强多了。一亩地卖西瓜的钱,可以买两亩地的稻谷了。第三年、第四年,越来越多的农民留出一部分土地来,改种西瓜了。

渐渐地,西瓜就像桃、梨、李,枣等司空见惯的水果一样,飞进了寻常百姓家。都种西瓜了,就不用去偷了。当然,种西瓜的,都习惯性地在地里搭一个棚子,白天黑夜都派人守着——毕竟种西瓜的是部分人家,还有部分人家没有种西瓜呢。


我们家也种过西瓜,连续种了很多年,只是每年的面积不一而已。我也被派到地里看过西瓜,尤其是暑假的白昼。晚上了,看瓜的还是正当壮年的父母,他们留在瓜地过夜,为防止别人偷瓜,彻夜都不回来。

江南的夏夜,风多雨急,说来就来。西瓜地里的棚子很不严实,没办法遮风挡雨,往往父母被淋得浑身湿透,也没衣服换,就干坐在那儿,用身体的温度把衣服捂干。

父母都有风湿关节炎,这个病,我估摸着,就是那个时候,在瓜地守瓜留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