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晓斌●

以前，我对有关性犯罪的认识，都归结为道德沦丧所致。

自从认识了文珍并了解了她的身世和案情之后，我对自己以前的认识产生了动摇和质疑。

一九八七年，我所服刑的革志监狱开办了文化补习学校，为在监服刑的年轻犯人补习文化知识。因为我的才名，监狱安排我担任文化补习学校初中班的语文教师。担任初中班数学教师的是从女监挑选来的一名女犯。她的名字叫文珍，入监前，她就是一名初中教师。

监狱的文化补习学校设在男监院内的教育室。教育室里有一个小房间是专供教员备课用的。虽然，每周只有一天授课时间，只是在周日的下午讲课两个小时，但教员则必须在上午就来备课，这就使我和文珍有了独处一室的时机。

文珍的犯罪是引诱、教唆少年乱搞淫乱关系。她入狱前，在东北边陲某县中学任教师。她所担任班主任的班级有二十几名男生，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而她和这二十几名刚黯人事的少年，无一例外的都发生过性关系。这些事都发生在她家里。她那时已结婚，她丈夫是她同一学校的体育教师。有一次，她与本班男生在家里发生关系，被她丈夫撞见，丑行败露，她丈夫怒不可抑。对她拳脚相加，打得她遍体鳞伤。迫于丈夫的暴力，也是为了补偿她对丈夫的不忠行为。她竟将班级的一位年仅十四岁的女生哄骗到家里，供她丈夫泄欲，女孩不从，她竟协助丈夫实施了强奸行为。

就是犯了这样令人发指的罪行的女犯，竟然还是个教师。她有一技之长，在监狱还真有了发挥的机遇。犯人学员给文珍起了个不雅的绰号叫“花痴”。

“花痴”是古来就有的，这是指有精神障碍和心理变异的女性。我原以为，文珍即然得到这样的绰号，一定是个风情万种，淫荡得象只雌鸡，狂颠得不知廉耻的妖冶女子。

然而，结识了文珍之后，我才发现她身上毫无那种轻浮、淫荡之气。

她面容姣好，皮肤细腻，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一双明亮、深邃的大眼睛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说话柔声细语，端庄得体，身上处处散发着知识女性的典雅气质。

相识几个月了，我真是把她无法和“花痴”联系在一起。我甚至怀疑，写在她判决书里的那些丑行是不是真实？或恐她是个无辜者，是被人污陷的。这样的事在那种年代也是常有的。

由于我对文珍有了这种认识，我便十分想了解她的隐私，但这是不好直接向她询问地，我只好等待着时机。

这个时机终于被我等来了。

那是一个周日的上午，文珍和监护她来授课的女监孙干事早早就来到教育室。恰巧，孙干事到男干警的办公室去了。我便抓住这个时机来探析文珍的秘密。

我说：“文珍，我正在写一部小说，我很想知道你的身世，可以讲给我听吗？这对于我创作是很有益处的。”

她抬起脸望着我，看出我是非常诚恳的。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其实，我也很想把自己积郁以久的心事讲叙给人听，有些话，虽然不好说出口，但我真的很困惑，真不知道我的那种荒诞的行为是怎么产生的，我已经苦闷很久了，或许讲给你听，你能帮助我找出原因，否则，我真难排遣自己无法言欲的痛苦。”

她怀着寻求解脱的心态向我畅开了心扉。

她说：“我本来有一个非常幸福、美满的家。我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可我十六岁那年，一场厄运降临到我的家庭。我父母去唐山看望外公外婆，那场大地震夺去了他们生命。我所有的亲人都在那场大地震中蒙难，只把我和年仅八岁的弟弟孤伶伶地撇在了人间。从此，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我小弟长得很俊，很招人喜欢。十六岁的我便承担了母亲的责任。每晚我搂着他睡觉，这成了习惯。我不搂着他，我也觉得孤单。他经常是用嘴噙我的乳房，一只手还要摸着另一只乳房才能安眠，我们就这样一天天地长大，彼此的依恋已经到了无法再割舍的程度。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遗精了，那是被我用手抚摸出来的，那种液体对我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我和小弟从那次起，便有了性关系。这样的事一直延续了几年，每次我都能得到一种无法言欲的快感，但心里同时又对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有一种深深的罪孽感。我受过高等教育，对纲常伦理这样的道德问题也不是不以为然。然而，我实在是抵御不了那魔法般的诱惑。白日里想，这样的事真可耻！可一到夜间，和小弟同床而眠的时候，就又把可耻、罪恶等意念抛在了一边。因为怕怀孕，我偷偷地到医院给自己戴了环。我和小弟就是在这种畸形的姐弟关系下一天天长大的。

小弟长到十六岁那年，他成了个大小伙子，对这种事更是贪婪。而那时我则矛盾重重，真想绝断这种畸恋。有时，晚上我拒绝小弟，小弟便粗暴地强迫我干，真是奇怪，他粗暴地强迫我，倒使我没有了快感，我对这种事起了厌烦。为了摆脱，我给小弟找了个对象，他十八岁就结了婚，我们才分家另过了。

后来，我也结了婚，但我和丈夫同床，却找不到我最原初的快感，我只对年少的异性有幻想，对成熟了的异性本能地充满着厌烦。这就是我犯罪的基因。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接触十三四岁男孩，就情不自禁的身体像触了电，身体颤栗，头脑晕眩。这种病态，一直延续到今天。你说怪不怪？我知道人们都叫我“花痴”，可我的心里真的很痛苦，很疚惭。但有时真的是身不由己，我……我说这样的话，你相信吗？”

她一脸真诚。

我知道，她说这些话不是言不由衷，绝不是为自己荒诞不经的行为狡辩。

人性的变异是特殊环境、复杂诱因遇迫的结果。这其间，深刻的生理和心理内涵，绝不仅仅是“道德沦丧”一词可以涵盖，可以包容的。

古往今来，一切文明社会所有的道德规范，都是禁锢人类自然属性的堤防，而这堤防在放纵了的人类的自然属性面前又是显得何等的脆弱、单薄和不堪一击。

古人严格的规范，“男女间授受不亲”正是得识于“人性疯狂、万难遏制”的事理。在文明社会，不应像古人一样，把男女彻底地隔阻起来。但男女有别，适当的保持距离，则是非常必要的。

即便是亲情关系：父女、母子、姐弟也必须分室而居，避免畸恋、乱伦的事情发生，这正是花痴教师留给我们的警示。

康庄文学创作室  庄晓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