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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饮食江湖:火辣浪漫,从不认输!

2020-02-16 12:01:15

“它只生长在最寒冷季节,纵是千娇百媚的蔬菜, 倒是傲雪凌霜的风姿。寒露是万物凋零之始,却是它拔节之时。”

— 池莉《假如你没吃过菜薹》


如果2020可以重启,洪山本该以另一个身份登上我们的视野。


洪山体育馆方舱医院将主要接收轻症患者进行集中隔离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

不是方舱医院,不是轻症患者隔离处,而是池莉笔下的这个植物:菜薹。这个独属于这片土地的紫红色,总是在这个季节拔地而起,撑起一束束幼嫩但翠绿的叶子,时不时地还有黄色的小花从里面抽出。它不仅不畏寒,甚至来场雪才长得更“欢”。


洪山菜薹

*武汉吃货

不是迷信,菜薹出了洪山,真的滋味不同。

洪山独有的湖泊沉积物潮土,给这株紫色提供了异于他地的营养。于是这里成长的菜薹,第一口辛辣,第二口脆甜,再经猛火下猪油蒜瓣爆炒——辛辣逃逸,甜糯登场。只需一点点盐,就可以映衬出这口铿锵最鲜甜的滋味。


鲜嫩的菜薹可以掐出水来 *乐活映像

可若止步于此,就不是武汉人了。这可是群被自然条件宠着的味蕾,精明的知道洪山菜薹的灵魂伴侣只有腊肉。

于是他们把被岁月和风味物质沉淀的老腊肉抓来,为这些傲雪凌霜的紫嫩服务。一盘腊肉炒菜薹上桌,腊肉可以不吃,吸饱了腊肉咸香油脂的甜糯菜薹,是舔干了盘子也不能放过一丝的。


洪山菜薹炒腊肉

*乐活映像

从地理环境来说,武汉是幸运的。这座城市,两江分三镇,靠水而生。特别是蔡甸、黄陂一带,作为长江汉水汇流的三角区,湖泊泥滩众多,水生植物鱼虾便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比如火神山医院所在的蔡甸。


位于蔡甸的火神山医院无论是建立速度还是效率,都是世界其他国家所无法匹及的 *人民日报

在这场疫情之前,蔡甸于武汉人最深刻的印象是藕。虽然任何依靠江河湖的泥滩都可以种,但放眼全国,没有第二个地方有如大片的天然三角区。

央视直播间里混凝土罐车吐出的青沟泥,是独属于蔡甸这片土壤经年累月的营养。于是莲藕在这里扎根,生出武汉无人不爱的“莲藕排骨汤”滋味。


蔡甸藕农收藕

*中国国家地理

每年国庆之后,是蔡甸藕开挖的季节。这时的藕,淀粉得到充分的沉淀,切成大块跟排骨一起煨 —— 蔡甸本地人甚至会为此专门生起煤炉 —— 在几小时的水乳交融里,汤色渐渐被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莲藕也逐渐柔软。


蔡甸人炖藕汤用的小煤炉

*武汉吃货

咬一口,丝还挂在牙齿上,入嘴的部分已然粉化。抿一抿就能吞下肚,哪里有之前老练成熟的模样,分明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莲藕排骨汤是每个武汉人心里家的味道 *武汉吃货

而且老天要赏饭,就绝对不是一笔买卖的交易。泥滩里的莲藕不用过分照料,而它们正是小龙虾最爱的环境。

于是在莲藕静静长大的日子,小龙虾便成了老天给蔡甸的另一份惊喜。藕农把小龙虾放到泥塘里,水里的天然微生物给小龙虾提供了食物,小龙虾的排泄又给藕塘提供肥料。


秋收莲藕之前,小龙虾肥美。藕农先抓小龙虾,把它们清理干净,在锅里跟葱姜蒜油一起焖炒。


*《风味人间》

油焖大虾打头阵,把食客先一猛子吃出高潮,再端出莲藕排骨汤。你说这时候,谁脚底子还有劲儿离开?扎了嘴就没法儿挪地了!


江里就更不用说啦!武昌鱼(鳊鱼)是毛主席写诗都念念不忘的,喜头鱼 — 也就是鲫鱼 — 也是本地人几乎天天要消耗几千斤的存在。

这个叫法很喜庆的鱼,武汉人最爱的却不是吃整条,而是专门自创了一种神奇的吃法:糊汤粉。


制作糊汤粉的喜头鱼

*武汉吃货

将喜头鱼去除内脏和鳞,加入生姜熬煮至鱼肉化入汤中,用纱布把鱼渣过滤掉,加荞麦粉勾芡,就是糊米粉里最重要的鱼汤糊啦。


鱼汤糊

*武汉吃货

吃的时候,碗底一份米粉,浇上鱼汤糊糊,撒上大量的胡椒粉,再加把小葱榨菜,就是一碗糊汤粉了。

有人说,这吃法源自于武汉的城中村“风光村”。这是一个被称为中国的“里约热内卢”的地方,远看是一片五彩斑斓的破旧小屋,以蓝色与明黄色调为主,有点古希腊蓝色爱琴海岸建筑的感觉。


城中村“风光村” *武汉吃货

近看才知道这里破败不堪,其实是外来打工或临时人口的聚居处。曾几何时,这里是一个贫穷普通的小渔村,这里的人从湖里打上喜头鱼,煮成汤熬成糊糊,是为了可以多吃几顿饭填饱肚子的。

后来这里的人走出去,把这种吃法也带进了武汉民间,而且每一家糊汤粉边不出5分钟步行,一定会有一个炸油条的铺子。


*南京有个号

武汉人吃早饭讲究干的配稀的,所以糊汤粉里必须配有炸的透透的老油条,才能算数,不然就不成立。吃的时候,粉不要一下子拌匀,而是要一口口挑着拌,或者先把热乎酥脆的油条蘸着鱼糊糊吃完再拌粉。


糊汤粉的正确吃法

*武汉吃货

总之一说到早饭,武汉人就停不下来了。


过早,武汉人对吃早饭的叫法。

这个被蔡澜称作“早餐之都”的城市,不仅90%以上的人选择天天在外吃早饭,而且一月30天可以天天早餐不重样。而这里面最武汉的,莫过于“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热干面和豆皮 —— 的对唱应和了。


切豆皮

*搜狐

自1861年湖北汉口开埠以来,武汉便成了中国最重要的人员物资中转城市。

码头,租借,和铁路的修建,让这里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各式各样的人。对食物品相口味要求高的商人官员洋人,促生了以茶馆戏楼为主的精细饮食发展;对果腹价格便捷要求高的码头产业工人,则促生了武汉丰富多样的早餐小吃文化。


旧时武汉码头

*武汉吃货

多碳水、重胡椒是武汉过早的性格标志,毕竟长江汉水边,搬运工扛着大包在狭窄陡峭的跳板上来回行走,不卸完一船货又没法吃饭。如果不是重碳水耐饥饿,哪里扛得住这劳动量?


以前的过早

*搜狐

最早观察到这个现象的人之一是蔡明纬。1932年,他挑着家里特产的油面来汉口售卖。他发现买面的人通常收入不多,上学上班又急匆匆的,便调整了自己售面的形式:直接煮成半成品,加油掸凉,吃的时候只需再过个热水,加料干挑即可。这样大家就可以带着走,不至于泼洒。

那时候蔡明纬的这碗面并没有名字,大伙儿只是叫它麻酱面。后来到50年代得办营业执照了,他的大儿子才想到“热干面”这个词,并变成今天武汉人离不开的存在。


*《舌尖上的中国2》

淡黄的水切面,醇香的小磨麻油,粘糯的白芝麻酱,翠绿的小葱和深橘红的萝卜干,是热干面的标志。上世纪早期,一碗面不过一毛二分钱粮票,趁热拌好,吸溜下肚,唇齿喷香肚皮圆鼓之余,钱袋子还不会破洞。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它的存在解决了无数底层老百姓饿肚子的问题。


*《舌尖上的中国2》

与之相对的,就是豆皮了。这个源自老武汉逢年过节摊豆丝传统的过早经典,因为毛主席的喜爱,而飞上枝头,成为武汉过早的“阳春白雪”。

老一辈的武汉人估计都还记得豆皮大王老通城曾经的辉煌:四层高楼彩灯挂起,豆皮里有各种馅料,上楼还有蛋酒面窝莲子汤炒菜。


萧继石 | 绘

排队的时候,站在窗口看着老通城的手艺人做豆皮,绝对是一个视觉的极致享受:一口大铸铁锅烧得滚烫,一勺豆皮汁下锅,晃荡几下就占了满锅,抹上一层蛋液,翻一面,撒上糯米,肉丁,笋丁和香菇丁,最后浇上哨子汁,撒葱切开。一盘盘的端出去,那香味,从鼻孔进去可以蹿到脚指头。


*《舌尖上的中国2》

然而每个时代都有落幕的时候。

老通城随着国营体制的瓦解而轰然倒下,今天虽然还存在于武汉的各个角落,滋味却再也不是全武汉的巅峰了。如今最好的豆皮,藏在武汉的各个小区街巷。

他们无一例外的都传承自曾经老通城里的某一个师傅。他们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打碎后散落在民间晶莹的小颗粒,每一个都在自己所在的小区微弱但坚强的闪耀着光。


*武汉吃货


“吉庆街白天不做生意,就跟死的一样。” — 池莉《生活秀》

上世纪90年代,武汉进入国营体制改制。老通城里的豆皮师傅不是唯一散落进民间的珍宝。更多的手艺人从自己呆了几十年的岗位离开,开始了下岗再就业的潮流。


曾经的吉庆街

也是那时候,一条默默无闻的小街开始了自己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刻。在这条名叫“吉庆街”的小马路上,有的下岗工人开起了大排档,有的人做起了卤菜,也有人什幺都不会做的,选择了卖艺。

这里的人们,表演什幺的都有:民歌、流行歌曲、传统乐曲、京剧、黄梅戏、湖北大鼓、评书、笑话,一首歌或一个曲子十块钱,点得多了,还能送一首。


曾经的吉庆街四大天王之一“老通城”

鸭脖也是在这里流行开的。1991年,武汉人汤光山下岗,做起了家里的卤菜卤鸭脖的生意。每天晚上,他带着自己卤的鸭脖从吉庆街逛到精武路——这是整个武汉宵夜的集中场所。

在那个魔幻而神奇的年代,无论什幺都能卖的出去。大家图的就是一个消磨时间,而鸭脖作为时代的英雄,戳中了每个宵夜摊上的青年男女。


旧时的吉庆街,鸭脖随处可见

于是吉庆街成了武汉精神的代名词。

池莉的笔下,武汉拥有一种血性却不失英雄主义的气概。这里的人们,似乎永远热爱生活,他们不拘泥任何庸俗和小节,放肆的表达自己。那是一种可以穿越生死潇洒,至今还吸引着各色男女对它的向往。

没有人知道,这场疫情还会持续多久。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血性不羁潇洒自由的武汉人不会认输。这是片孕育出不畏严寒的菜薹和传奇一个时代的吉庆街的土地,天知道他拥有怎样更坚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