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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学霸带着1400万回国,花18年救活濒危小城

2020-08-11 10:01:04


藏在云南西南部山区的沙溪,

有2400多年历史,

也拥有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

在2002年被列入全世界“值得关注的濒危遗址”之一。


沙溪古镇上的魁星阁、古戏台

2003年,刚在瑞士完成学业的建筑师黄印武,

带着在国际筹得的1400万慈善基金来到沙溪,

开始了漫长的“沙溪复兴工程”。

从最基础的铺下水管道做起,

到修缮各个珍贵的古建筑,

再到规划周围村落的修复和发展,

一做18年。

被当地人质疑修得太慢、太旧,

黄印武不置可否。

但当你见过丽江灯红酒绿的商业街后,

再到沙溪,会被这里的宁静撼动。

这份宁静和乡村生活的气息,

正是黄印武一直努力保留的。

7月中旬,一条到沙溪,

实地探访这个“云南最美古镇”,

也和黄印武聊了聊,18年的遗产保护之路。

撰文 | 成卿



7月的云南正值雨季,凉风爽爽。“沙溪特别接近中国人心中理想乡村生活的景象”,黄印武说道。

这是建筑师黄印武在沙溪做遗产保护的第18年。

虽然45岁+,发际线没能抵抗住时间而往后移,但他穿梭在街巷中步伐轻快,聊着天会常常笑出声,特别有感染力,整个人少年感依旧。


黄印武与开店的阿瑞奶奶攀谈

寺登街上的木雕师傅


走回古镇中心寺登街的路上,古戏台旁边开店铺的阿瑞奶奶,隔着老远就喊黄印武来吃自家当天摘的水果。带游客骑马的阿姨,接上客人,会跟他报备:“黄先生,我来生意了!”一大叔远远看到他,跑过来搭着他的肩膀,聊了一路松茸的收成。

沙溪是云南大理剑川县南边的一个小镇,离大理、丽江都不到2小时车程。但实际走了一趟,就会发现下了高速,还要绕许多山路。

和云南大部分地方一样,沙溪的天变得很快,有时早上阴沉一点,但中午就会放晴。

沙溪古镇街景


本地人九成以上是白族,这些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很多年轻人都留了下来,开民宿、开餐厅,当然店主也有外地人。午后的寺登街,没游客时大家也不着急招揽生意,搬个凳子往自家店门口一坐,吹牛喝茶,十分闲适。

多年前,黄印武在沙溪买下一处院子,算是正式在这安了家:“我父亲正在家呢,现在他每年都会从杭州来住段时间,在这画画,现在院子里到处是他的画具。”


沙溪玉津桥


一个城里年轻人,为什幺来沙溪?

黄印武1974年出生在湖北荆州,父亲画国画。中学时,父亲到中国美术学院教书,全家人便一起搬到杭州生活。

黄印武的青少年时期,是个非典型理科生,爱看历史书,个性也很佛系。考进南京东南大学的建筑系,他谦虚地说,实属高考超常发挥。

1996年本科毕业时,因为成绩的优异,受到导师齐康的赏识,让他留在东南大学里工作。齐康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建筑界大家,带着黄印武去世界各地见识了不少建筑界的国际交流活动。

“在导师的‘庇护’下,留在大学里当建筑师、当教授的这条道儿已经安排好了,看得见自己未来几十年能过成什幺样。” 黄印武期待不确定的人生。留校4年后,他辞了职,想出去看一看。

建筑师卡洛·斯卡帕对维罗纳老城堡博物馆完成修复和改造,楼梯设计对黄印武在南寨门的重建有启发


2002年,他到瑞士,进修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的研究生。

在瑞士的时间里,黄印武有机会去欧洲各地走访向往已久的建筑,在不断地旅行考察中,他说最大的收获,是深切体会到了一个好房子需具备的品质。

“简单地形容,欧洲的建筑有很好的材料和建造技术做支撑,你能真正看到建筑为什幺会呈现这样一个形式,及形式背后的必然逻辑。”黄印武认为,当时国内的建筑学习多是重外表,“很多建筑像是时装设计,外面的皮拿掉,里面大同小异。皮和里没有必然联系,有时甚至为了形式要牺牲一些功能。”


2004年,瑞士专家在沙溪指导修复工作


他还去了欧洲许多偏僻的乡村,发现与城市相比,除了地理位置、人口密度的差别外,欧洲的乡村在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等方面并没有太大差距。虽然建筑是传统的,乡村的生活却很现代,“这让我感受到,在农村实现美好生活的可能。”

还有他很喜爱的建筑师,意大利的卡洛·斯卡帕( Carlo Scarpa)和瑞典的希哥德·劳沃伦兹(Sigurd Lewerentz) ,建筑作品中对传统工艺运用、那种历史感,启发了黄印武从事遗产保护工作。

在欧洲的乡村,他找到了参与沙溪项目的原动力。



沙溪复兴工程:寨门修缮、恢复中

早在2000年,瑞士遗产保护专家雅克·费纳博士(Jacques Feiner)到云南考察,偶然间发现了沙溪。他亲眼看到在这个交通闭塞的山区,还有这样一座2400年历史的古镇。

2002年,沙溪寺登街(区域)被世界纪念性建筑基金会(World Monument Fund)列入全世界“值得关注的濒危遗址之一”,同在这个名单的还有长城、意大利的庞贝古城。基金会从国际上筹得1400万人民币的慈善基金,专门用来保护沙溪的建筑遗产——项目被称为“沙溪复兴工程”。

牵头方之一,就是黄印武的母校苏黎世理工。项目需要找一个懂建筑的中国人驻守在沙溪,黄印武成了不二人选。


修复前的魁星阁、古戏台

修复后的魁星阁、古戏台


最理想建筑遗产保护:看了以为没修

2003年,29岁的黄印武第一次到沙溪。目之所及,是一片颓败景象:一座座木房子看上去摇摇欲坠,房前屋后堆着破砖烂瓦,村民家里不通电,路上连个路灯都没。因为闭塞贫穷,村里的人开始外迁。同时,这里是一片净土,没有受到过度发展的影响。

黄印武主持的复兴工程分期、分层次进行。在执行过程中,他的角色其实更像一个大管家:

恢复前,南寨门几乎消失


恢复后的南寨门


当总共1400万的国际慈善基金一笔笔进来时,他得确保每一笔钱合理、有效地使用在各个遗产修缮上。当发现新的需要被修缮的遗产,又要再去申请基金。

国际上募集到的钱用来修寨门、寺庙、戏台等古建筑;当地政府拨来的资金,做沙溪的水电、排污管道等基础设施。

“得让这里的生活条件,跟城市一样,人才会留下来。复兴工程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种种方式留住当地人。”

修复前的寺登街


修复后的寺登街


沙溪寺登街是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留存着马帮停留所需的市场、店铺、戏台、寺庙、马甸和周边的寨门。

但据黄印武与当地文史学家的考证,寺登街形成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马帮,而是建于明代的一座寺庙,就是后来的兴教寺。沙溪的佛教徒多,都会趁赶集时来拜一拜,时间一长,人们索性把集市搬到兴教寺门口,这幺一来,赶集、拜佛两不误。

兴教寺重建大门之前


兴教寺新建大门后


黄印武和修复人员,先花了一年时间研究这个建筑是如何建起来的,尤其兴教寺的大殿和二殿,是明永乐年间的古建,在我国西南地区十分罕见;再了解学习当地的材料和建造工艺。

在此之前,兴教寺被当过粮仓、乡政府的办公地,甚至学校,里面还盖过两层楼高的办公楼,大门也在之前的土匪抢劫中被烧掉。


首要的任务便是新建寺院大门。黄印武设计、修建了一个一层高的门楼,前面配上了哼哈二将,以体现这里是个寺院。并用本地剑川县的木工工艺建造,特意让人能分辨出这是后来新建的。

“遗产修复强调遗产的真实性。” 在黄印武的理解,这种“真实”简单说就是修复者诚实的心态,能让人看到这里曾发生什幺,哪些东西该延续。文化遗产有历史的痕迹,修复最要不得的,就是把这痕迹给抹除了。

复兴工程开始前的寺登街道路


复兴工程修缮的寺登街道路


比如寺登街上每个人踩踏着走过的石板路,当年的修复可是经过了和当地人的一番斗争。

那是最开始做基础设施更新的阶段,修上下水,在地下铺管道。要重新铺路时,当地部门觉得以前的石板过于老旧,走路硌脚,想换新。黄印武强烈反对:原石板在哪,就得铺回哪。

东寨门前的石板路


“寺登街在清代以前路面是泥土,一到下雨天就非常泥泞,后来村民自己想办法筹了一笔钱,才把这地铺出来,所以这些石板是很有来历的。”和当地施工队争执不下后,他甚至请了省里的领导来出面协调。

后来,当2019年古镇又做了一次基础设施更新,这一次所有人都达成共识,坚定保留原石板路。

恢复起的南寨门


修缮完成的东寨门


寨门对一个古集市来说尤为重要,奠定了整个寺登街的格局。恢复东、南、北三个寨门,耗费了十几年。

南寨门在2000年时因为通车被拆,但旁边的墙没拆干净。修复团队依照墙的遗留痕迹和一张老照片,推算出了寨门原始高度,把寨门给恢复了。

黄印武为南寨门的屋顶梁下题字


当地有个传统,新建房子会找书法家在屋顶的梁下写题记。

南寨门重建起来时,黄印武忙忘了这事,因为小时候有跟着父亲学过画画和书法,就亲自动手写题记。



古戏台上的藻井天花

对寺登街魁星阁的修缮,拿着图片对照前后,外观上似乎看不出大的变化。实际上,黄印武拆了全部楼板,加粗、加固柱子;为了减少演出队伍在演戏过程中频繁上下搬动音响器械,他还专门做了一个后台来储物。

这可能就是黄印武理解的“最理想的建筑遗产修复”——看了以为没修过,但其实建筑内里的问题,都已处理解决。

古镇中来往的游人、村民


寺登街的修复基本完成后,开始有游客慕名而来,本地人也开始做客栈。“最早一批外地人来开民宿、餐厅的,他们是真爱沙溪,能融进来,才留得下来。”

在黄印武的角度,外地人的到来还有一个“奇效”:推广冲水厕所。之前当地百姓因为习惯,坚持要在屋外修旱厕,在外地人率先使用屋内的冲水厕所后,大家才体会到冲水的好。于是,沙溪的客栈、民居开始普及抽水马桶。



抵抗沙溪成为下一个丽江

2010年,大丽高速(大理-丽江)即将通车的消息传来,对黄印武和沙溪来说都是一个转折点。

原本黄印武觉得在沙溪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打算离开。但随着大丽高速通车后,大量外地经营者和游客的涌入,物价、房价上涨,他发现沙溪出现了一个现象:与全国众多旅游古镇一样,本地老百姓开始更多把房屋出租或售出,自己搬出去住,因为这样的收入更高。

“虽然建设越来越好,游客越来越多,但是不是真的对老百姓的生活有好处?这需要分辨。”黄印武说,当时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沙溪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丽江。

“大沙溪”规划(局部)


2014年,黄印武作为当地政府的顾问,与新上任的剑川县县长并达成一致——用“大沙溪”的规划思路。从沙溪古镇扩展到整个沙溪坝子,去寺登村周边的村中建书店、发展民宿、游客中心、博物馆,顺着流经各个村子的黑潓江修起步行的道路。

目的就是当游客们来的时候,不至于一股脑儿涌入寺登街。


位于北龙村的先锋书局


北龙村的先锋书局,今年5月开始营业,被网友称为“中国最美乡村书店”。这其实是黄印武亲自设计改造的。

建筑改造自村里原来的粮食加工站,把两处年代久远的夯土建筑重新修复,内部的屋架完整保留,部分的屋瓦替换成玻璃,让阳光照进书架。

诗歌塔


场地上曾经昏暗的烤烟房被改成了诗歌塔,顺着扇形木阶爬到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沙溪的美景。

围绕书店一周的院墙上,他还学白族人的方法,种上了一圈仙人掌用来“防盗”。


城隍庙

城隍庙前的照壁


在鳌凤村,沙溪人供奉本主信仰的城隍庙正在修复中。

黄印武请本地工匠用改良的夯土技术筑墙,又找来剑川县的木工师傅做木雕,在城隍庙旁边,又新建起一个茶马古道博物馆。

另一侧被荒弃的小学,则被改造为社区文化中心。

做这些事,除了吸引游客,黄印武觉得更重要的是能为本地人创造机会,“只有本地人才能更好地延续本地的文化,不然看哪都一样。”


新建的茶马古道博物馆


一个不追求做作品的建筑师的“悟”

在20多岁出头的年纪,黄印武就确认了一件事,“这辈子不想成为靠建筑作品被人们认知的建筑师”。

问黄印武,作为在大城市里长大的年轻人,如何没在沙溪“被闷坏”,他笑说自己有随遇而安的超能力。早些年,他在这的一年里,除了1个月回瑞士“汇报工作”,剩下的11个月都待在沙溪。不工作时,他会去爬山,看高山草甸的风景,去山中的村子敲门看村民的房子和日常,再或者就在自己的老院里看看书,发发呆,毕竟这里的天和云都很好看。

其实在瑞士读书时他就是这样的状态,用周末的时间、算好搭乘火车的班次,去学校周边的小镇转悠。


跟黄印武在沙溪散步,他走到哪都有小故事分享。比如寺登街修缮工作如火如荼进行时,有一天兴教寺前一棵老槐树突然倒下,却没有伤着一个人,充满了“灵性”。再比如古镇里每家店面名字都有英文翻译,专门找了书法家来写店名,还保证每家匾额长得都不尽相同。

他从不主动说自己参与了沙溪哪些具体建筑的设计。我们在先锋书局时,店长向旁人介绍他做了选址、改造了老房,他就在旁边乐呵呵地笑,推说选这地方都是先锋书店老板钱小华的功劳。

过了40岁,年轻时“不追求做作品的建筑师”的想法没变。

和他聊这些年的乡村建设似乎“捧红”了许多建筑师,不断涌现大量“明星”建筑,黄印武的反应很冷静,“把在乡村造房子就等同于乡建是在误导。乡建不是做作品,得实实在在地给村民带来改善。”

“包括很多研究人员,都只是坐在办公室里面思考乡村的问题,虽然大家的发心是好的,但是从一开始他们站的立场错了,没有站在农民的立场上面。”

黑潓江边的步道


当地人对于黄印武如此漫长的修复,不是没有抱怨和质疑过。以前他习惯闷头干活,2011年后,他开始在当地电视台、互联网新媒体上露面。

“我意识到我得发出声音,一是想通过外面的报道,让当地人看到沙溪现在走的这条路没错;二是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约束可能会到来的过度发展。”他认为沙溪因为地方小,遇上这些,只会被摧毁。

建筑教育家王方戟曾在自己2010年的豆瓣日记中一连写了三篇《黄先生的沙溪》,细致地记录了黄印武在民宅、寨门修复上花的点滴功夫。同济建筑系的副教授李立喜欢叫黄印武为“黄道长”,表示佩服他的专注。

黄印武说自己是个有大目标、但没小计划的人,判断未来是否该留在沙溪的标准就一个:是在这浪费时间,还是真正能做点事儿。

看着他在即将完工的城隍庙项目上,和当地的工人仍在忙前忙后,很明显这份事业未竟。


这些年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同为建筑师的太太,结婚后,太太也常从工作地上海来沙溪待段时间。

身边许多在城市执业的建筑师朋友们都想着去沙溪,亲眼看看黄印武做的事情:

“沙溪改变了他,他也和沙溪融为一体,相比留在城市里做教授、当大设计院领导,老黄可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部分图片由黄印武、先锋沙溪白族书局提供

Tips:去沙溪旅游,可以看什幺?

如何抵达:除自驾这个方式外,公共交通无论从昆明、丽江、大理出发,都需要先乘车抵达剑川县县城的客运站,然后中转搭车到沙溪。

1. 沙溪古镇

寺登街上的古戏台、魁星阁、兴教寺是到了古镇必去的地方,寺前的古槐树下的石凳,适合坐着发会儿呆。

2. 玉津桥

出古镇的南寨门,前方横跨在黑潓江上的玉津桥,是欣赏沙溪日落、日落的绝佳位置。

3. 黑潓江步道

从东寨门、南寨门出古镇,走到黑潓江边都不足50米,沿着河边步道可以向北边一直“慢行”,道路旁有大片的稻田,稻田村落之后是连绵的翠峰山。

4. 北龙村:先锋沙溪白族书局

被国际媒体赞为“最美书店”的先锋书店,把它的第五家乡村店开在了沙溪北龙村,在古镇寺登街北边,路程约2.5公里。

除了由原先粮食加工站改造来的书店,院子里还有可以喝茶、咖啡、休息的咖啡馆,藏在咖啡馆背后的诗歌塔,花点力气爬上去,可以俯瞰沙溪全貌。

5. 鳌凤村:城隍庙

从古镇向南1.5公里的鳌凤村,光绪年间修建的城隍庙是整个沙溪地区人们供奉本主的地方,这里的修缮工作和茶马古道博物馆的建设已经进入尾声。

城隍庙里,有大殿、戏台、照壁、厢房和花园,其中1930年代修建的大照壁,有13米高,气势雄伟。

6. 去周五的市集淘货,

爬翠峰山、龙尾山

每周五,沙溪会举行一周一次的集市,周围十里八乡的人都会背着箩筐过来采购。待的时间如果再长一些,可以去爬周边的翠峰山、龙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