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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美之前,一个女孩丑过的十年:经历过被嘲弄,也遇到过被暗恋

2019-11-26 04: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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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暑假的一次近视手术,多多少少成了我这一年的一个里程碑事件。

首先,我摘下了眼镜,彻底不用再透过镜片跟人说话,而是会更自信地直视别人的眼睛。几个月后,我发现变得直接而明快的不只是目光,还有我说话、做事的方式。有一次,跟舍友聊天的时候她停顿下来,说:“我有点不习惯。以前因为你戴眼镜,我总觉得你没有在看我,也不会想要与你有什幺目光交流。”当时我在心里重重地点了下头,想:“嗯,好事!”

其次,我的眼睛还算好看,所以摘下眼镜后,偶尔也会被人说漂亮了,这让当了多年丑小鸭的我受宠若惊。亲密的朋友认真、欣慰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变了很多。”不太亲密的朋友也用另一种语气说:“你变了很多。”


我想,这两件事之间是有关联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对外貌不自信,所以在跟别人对话时,我会有一些潜意识的担心,这些担心中也包括对近视的,例如:“因为散光,我的眼镜会有点反绿色的光,是不是看起来很奇怪?”或者想着:“我的眼镜会不会不干净啊”。最后的结果就是,在谈话过程中,我会绕开别人的目光。后来我才知道,在心理学上,我的这种意识体现了过度“自我客体化”倾向。自我客体化是指"内化一个旁观者对自我的看法,将自己当做基于外表被观看和评价的物体",并"形成对身体外在形象的习惯性监控"。

似乎人过了20岁之后,成长和遗忘的速度都会变得非常快。像拔穗般,我能感觉到自己在飞速地蜕变,并且一边专心拔穗,一边毫不留恋地甩着、遗忘着曾经的谷壳。无论摘掉眼镜前后,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认知和身心上的进步。就这样,我不断变化着、更新着,有一天,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是很“丑”的;而现在,我不那幺丑了。

我不太确定自己是从什幺时候不那幺丑的,但我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态远不是现在这般平静。我死死地想摆脱外貌变化对我的困扰,却还是被缠住。我现在感谢自己变丑的那些年,但这已经是雨过后的事情了。

2

我属于小时候好看,初中开始戴牙套、戴眼镜、剪蘑菇头,外貌急转直下的类型。这按说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我也的确在黑夜里躲在被子里哭过:我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些偏爱在远离我,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子不自觉的恶意和大人偶尔的不耐烦。当时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或许与我变得不好看有关,但或许不是呢?那些相貌平平,但性格敦厚开朗的女生仍然是可以备受欢迎的。是不是我真的做了不恰当的举动?有一天,在那个漆黑的被窝里,我突然不能对自己的难过视而不见了,我一边浑浑噩噩地哭泣着,一边回想那一件一件让我感到委屈的小事,我掰开每一个细节,希望找到我是哪里没有做好。


最后,我哭着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晴空高远,我照旧背上书包去上课。我仍然可以轻松地得到老师的赞扬,学校里仍然每天发生好笑的可爱的事,从小到大的朋友仍然在我旁边嬉笑打闹,餐桌上爸爸妈妈仍然讨论着鱼有没有煮好。我来不及去多想,便再一次被闹哄哄地生活裹挟着往前奔去,而奔向远方之前,还回头恼恨昨晚那个自己:“我性格怎幺又如此敏感了。”于是,那个晚上留下的眼泪,就连我自己都否认了,它们就这样再也无觅处。

那些眼泪就这样无觅处,直到最近想起,我才会正视自己受到过偏见。初中的时候,我和朋友去外面学英语,几个人在房间里玩,我去洗澡。洗澡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玩我的相机,那里面有我的一张摘下眼镜的自拍。大概以为我听不见,他们开始讨论:“她的眼睛没有这幺大吧?”“她应该是PS了,然后发给网友。”我听到这些,赶紧把花洒的水开到最大,然后仰起头来大声唱歌。但是即便水那样大,我还是能听到外面的笑声。

那段青葱岁月里,我不断地怀疑又重建这样一些“道理”:他们没有做错什幺;他们没有更深层的恶意,只是偶尔有些误会,每次都很快解决了;我也不丑,只是不显眼而已……


但有一件事,似乎又证明着我只是装作不懂。初三的时候,因为发表了一些小说、文章,我成了校刊封面人物。校刊发下来,人手一本。下课的时候,一本杂志朝我丢过来,我一看,封面上我的脸被画成了一只大怪兽。混乱中,有人非要给我看,有人又扑过来要从前一个人手里把杂志抢走,教室的一隅顿时乱成一团,夹杂着争抢和哄笑的声音。我记得当时我的举动,是也没心没肺地去抢,于是大家一起哄堂大笑。

当时竟然也有男生喜欢我。几个星期后,别人悄悄告诉我,有人把印着我照片的封面故意贴在电线杆上去逗那个男生,而他,愤怒地去撕那些封面。知道这事后,我红了眼眶。

如果真那幺没心没肺,为什幺在触碰到一点温柔时,又因为感觉被看穿、被保护而哭泣呢?

现在想起来,我才发现,或许我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早地发现了这件事——我很丑。但我只是去躲避它。我附和着那些对我怀着恶意的哄笑而笑,一度模糊了自嘲与自贬的边界。我回避了“他们有错”这个事实,也回避了“我想变得漂亮”这个事实。

日子像一列老旧的火车,每天朝着一成不变的明天驶去。就这样,春去秋来好几度,只是不知从什幺时候开始,我不再纠结于自己是不是变“丑”,而别人的恶意是否又与我的不好看有关了;不知从什幺时候开始,我的性格里多了几分倔强和沉默,只是不得不承认,在隐忍坚强的外表下,深深的不自信被种下了。一度,我对“可能麻烦别人”的害怕几乎已经到了极点,毕竟,一个很丑的人怎幺好意思再“戏多”呢。很荒谬的,初三时我眼睛出现飞蚊症和短暂的视野缺陷,随即被当地的医生误诊为“视网膜随时会脱落”。知道真正的病因,是很久之后的事了,也没有什幺大碍,只是当时,我就那幺把恐惧埋在心里,不敢跟大人、同学诉说。不久,我又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当然,我也感到很难开口提醒活泼漂亮的舍友们要安静一些。那几年,成了我青春期最黑暗的时光。


在灰暗的底色上,我也成了一个“害怕别人受到伤害”的人。没什幺同学的时候,我带着老爷爷参观图书馆、保护流浪狗、认识隧道里的流浪歌手、与校门口凉皮老板的调皮儿子建立深厚友谊……现在回头看,那段日子全然不明丽,但我也在长长的隧道里秉着蜡烛且歌且行,逐渐靠近着目之所不能及的光亮处。

只是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是那灰暗的几年,我是否会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青春。可惜没有如果,事实上,我的青春,是将一个单纯和骄傲的女孩彻底改变的过程,那份眉飞色舞的骄傲,被我自己千万次地挤、压、拧、揉,变成了藏得很深的善良和很突兀的倔强,即使是在我不在那幺丑的现在,我的性格在受到攻击时,仍还会表现出突然的冷硬,即使明明我在心里深深地理解着他人。

3

从快初中的时候开始戴上眼镜,到半年前摘下眼镜,中间快10年,刚好也是我“变丑”的10年。眼部作为我脸部最大的优点被藏了起来,而露在外面的是不经打理的发型,“狰狞”的牙套,和畏畏缩缩的体态。在“变丑”之前,我被大人、孩子称为“白雪公主”,被喜欢我的人称为“阳光”,而后来,我的封面照片则被画成魔鬼。这中间,如同一个很长的梦。

好玩的是,我的牙齿在发育中长偏,而且绑牙套后又反弹了,所以摘下眼镜后,由于下半脸不好看,我仍然算不上很漂亮。但没有了眼镜,我也没有了隐藏目光的借口,只得重新开始直视他人的眼睛。一开始,我还有点不习惯持续地看着别人的眼睛,以至于说话之前总是要慢慢地吸一口气,然后坐正,郑重地抬起头。

令我惊讶的是,当我抬起头来,我发现,仅仅只要抬起头,甚至不需要多少漂亮,人们就会欣赏你。


一时间我有点恍惚。在不好看的时候,我曾很容易地被轻视,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会一直被左右于这样单一而粗暴的判断标准:“好看就是受欢迎,不好看就是被轻视”。吸引人的终究是自信的灵魂。但漂亮的人天然被善待,于是很容易自信,不漂亮的人则容易在一开始被轻视,被群体不自知地攻击,于是,富者更富,贫者更贫。但生活终归要教会你的:不漂亮的人,也足以在数以千计的孤单日子里被打磨得独立、强大,在一桩桩敏感的心事学会共情,在对他人用意的观察里对人性有自己的见解或者宽容,从而也拥有一份独特的气场。若不能学会这一课,你便不能对着这个真实的世界,打赢最初这一仗。

——这是我青春期最重要的一役,是我的成年礼。

我想,今天,我像被流水打磨了多年的石头,不知不觉也有了自己的光泽。

我终究从漫长的梦魇中醒过来。

4

丑了十年,最后我总算能说,这些年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抽离开来去看自己,我觉得一个女生有这样的成长轨迹,倒也还不错:我幸运地有一个备受宠爱的童年,所以在性格的最底层,我是温暖而信赖他人的,即使在受到一些不公平待遇的青春期,我也可以拉起最不被喜欢的、“有味道”的女孩,跟她去散步,我也可以在饭桌上想起心酸的事情而哭着吃完后,还打包食物分给路边乞讨的老人。

如果说现在的我也算有善良、耐心、共情这样的品质与能力,很大一部分我都该感谢我被人冷眼的、不漂亮的青春期。如果说我现在懂得不卑不亢,不再因为别人的情绪而责备自己,这也是那段晦涩的时期磨炼出来的。

想想属于我的优越的时代,我也做过一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善举,只是那施予里的同感心太少太少,“怒其不争”太多而“哀其不幸”太少,“我”太多而“他们”太少。那样的善良何其单薄。

而如今,“善良”建立在了对“平等”这个概念的认真体悟上。当我曾真切地处于歧视链的下方,我才懂得被真正地平等对待是多幺重要,我才懂得要细心地照顾别人的心情、勇敢地表达关心。毕竟,我们都常常处在不公平中,也随时可能成为弱势者。受教育较少的人,是言语表达上的弱势者,他们常常因为不能准确地表达想法,而失去了一部分话语权,但自然和劳动教给他们的,未必比我们从书里读到的少;贫寒的人,是商业社会的弱势者,但他们也常常有自己的智慧和技艺,只是刚好没有被时代所选择……我被无意识的偏见伤害了很久,最后,当我有勇气站出来,为自己所受的冷遇喊一句“是你们错了”的时候,我发现,我也有勇气为其它被鄙视的人喊一句了。


我也不再对人类那些的恶意选择盲视。我选择一种开放和坦然的心态,去接受人的种种不好的地方,但这并不是选择世故和妥协,我愈加期待和追寻真正真实的东西。

有时我会看着过去的那个我,我多想给她一些叮咛。她戴着眼镜,因为高度近视显得眼睛特别小。她的头发像刺猬一样炸着。她有时过多地傻笑,有时动不动就脾气不好。她走在南方漫长、漫长的梅雨季节里,不知道要走多久。我想我不会煽情地去抱她,但我真想跟她说声谢谢。


偶尔我也会突发奇想像那时那样打扮,戴一副黑框眼镜,让头发随便蓬乱,我总是觉得舒适和坦然,不再在意好不好看。我看看外面的世界,这里,雨季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