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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童话的日剧:《初恋 First Love》的色彩学与日本共同体

2023-03-17 16:45:02

大人童话的日剧:《初恋 First Love》的色彩学与日本共同体

2023/02/07 栖来光


Netflix原创日据《初恋 First Love》受宇多田光歌曲〈First Love〉的启发,由满岛光及佐藤健共同主演。 图/Netflix Twitter




2022年年底到2023年初,在台湾朋友间掀起流行旋风的,是Netflix日剧《初恋 First Love》和《舞伎家的料理人》。

日本人在台北开的日式义大利麵店大排长龙,只因为人们想吃吃看出现在《初恋》里面的「拿坡里义大利麵」(ナポリタン)。某个住在台湾的日本朋友,是《初恋》拍摄地北海道北见出身,我一问她「看了剧吗?」,她马上连珠炮说着:


「是很有趣啦,但根本没有那种北见好吗!在北见的食品工厂工作的是小泉今日子演的妈妈,真的不可能有那么时尚漂亮的房子在北见!北见的生活可是更严酷的喔,戏里那是梦中的北海道!是童话故事!」


这几年韩剧热潮持续席捲世界,虽然很开心日剧在台湾大受瞩目,也让我思考了很多事。这篇稿子分成两回,想要写写关于这两部作品的个人思考和日本社会的背景与问题。


首先,第一回是关于《初恋》。负责剧本及导演的是寒竹百合,她是台湾也深受欢迎的岩井俊二导演的弟子。以北海道的雪景为背景所展开的纯爱剧,让人联想起岩井俊二的名作《情书》,但个人感觉寒竹的影像表现力更在老师岩井之上。尤其是《初恋》精心计算的影像製作里,纤细摇曳着的情感和颜色的使用,透过导演的目光,巧妙描写出这三十年间的日本社会。



剧中饰演年轻时期野口也英(八木莉可子饰,右)与并木晴道(木户大圣饰,左)的合照。 图/Netflix Twitter  





剧中男女主角约定的大树开出的紫色「丁香花」,花语为「初恋」。 图/Netflix Twitter   




如果混合两位主角的主色彩(红与蓝),会造就出紫色,正是两人约定的大树开出的紫色「丁香花」的颜色,那花语是——初恋。关于剧中的「色彩」,有很多探究解谜式的剧评,此处特别想分析作为「共同体」暗喻功能的色彩。


我们在社会中都隶属于某些共同体,这件事并不限于日本。即使是共同体,人们所属的共同体也不会是单一的。最小单位是家庭(家人),接着是学校、公司、地区、县市、还有国家等各种层级。女主角「也英」所属的最小单位共同体,是和单亲妈妈的母亲两人同居的北海道北见市的家,从房子的外观开始,内装和服装都用了大量的「蓝色」。


另一方面,男主角「晴道」家的主色调是「红色」。以热情的红色表现的晴道家庭,妹妹是听觉障碍者,全部家庭成员都稍微脱离了日本传统的保守思考方式。但是,跨出家族共同体的晴道,又属于别的共同体,例如长大后晴道和恒美交往,他们在一起时,表现这组情侣的颜色是「黄色」。而主角们的学校、也英工作的计程车车行、晴道工作的自卫队制服全都是「蓝色」,不过虽然简单说是「蓝色」,其中有色温或材质的不同质感。


「颜色」的使用,也表现出我们其实活在关係性之中。也英的父亲全身穿着纯白的西装,暗示了他和剧中其他人物属于不同的共同体。他的胸口装饰着水蓝(也英家的主色)的手帕,让观众认识到在父亲身上两个共同体(各自的家庭)以微小的接点有所连结。再说一个例子,将近尾声时,孤身出发前往国外的晴道身穿「黑色」服装,是因为他想将到那时为止的关係和共同体完全切断,一个人重新生活的象徵吧。



剧中野口也英和单亲妈妈的母亲居住的房子和服装上,都用了大量的蓝色。 图/Netflix Twitter





《初恋》以红色调呈现晴道家庭的热情。 图/Netflix Twitter  





戏中男女主角各怀抱梦想,但日本如今已变成难以实现年轻世代梦想的社会。 图/Netflix Twitter




去年八月,我回到因疫情三年无法回去的日本。那时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日本的街道和生活里的纤细质感。没有粗糙杂乱之处,让人感觉到秩序化的舒适。说是人们的服饰和整体变得保守吗,颜色少、很精緻,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个性。乍看之下好像放眼所见都很相似,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其实能看出不同的质感、文化和所属。那完全是《初恋》中呈现的色彩暗喻。


日本社会重视的「秩序」,感觉在这三年里更巩固了。像是对口罩的使用,日本不像台湾有法律约束力,配戴与否纯属个人自由。但是我看到连在乡下一个人种田的老婆婆都戴着纯白的口罩,一个人开车的人也戴了口罩。在日本,其他人都这么做,所以自己也要跟着配合大家,这样才可以安心。


戏里在许多重要场景中插入了俯瞰圆环,以固定速度驾驶的美丽车流,那影像也可说是秩序的表象。行车安全,是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也共同遵守交通规则,是以不认识的他人之间的信赖关係为前提建立的。日本的社会秩序也很像交通秩序,同侪压力极大,不容许从中逸脱。还有「读空气」这种说法,意味着要立即理解当场的秩序,能够不破坏秩序的进到圈子里面。这里我想起日本的小学经常练习的「多人跳绳」,两个小孩子挥动着长绳子的两端,配合绳子转圈的节奏,其他的孩子也跳进里面,跳了几次以后再跳出去,一再重複这样的动作。不论进、出跳绳圈圈,都必须看準时机,依靠技术,这是比赛跳绳能跳多久的比赛,破坏秩序造成的失败不被容许。



戏里在许多重要场景插入了俯瞰圆环,也象徵日本如同交通秩序的社会秩序。 图/Netflix Twitter  





女主角野口也英于计程车行工作。 图/Netflix Twitter





也英在剧中最爱的食物为拿坡里义大利麵(ナポリタン)。 图/Netflix Twitter  




我的世代,一般通称为日本「失落的一代」,也就是冰河期世代。指的是日本在泡沫经济崩坏后,在难以就业的环境下出社会的一代,比我年轻六岁,1982年出生的寒竹导演,可以说是冰河期的最后一代。寒竹导演和我其实有小小的接点。我在东京从事电影工作时,住在电影导演、画家、演员、摄影师等聚集的自由之丘的分租公寓「obscure」,住了两年左右。听说当时《初恋》的寒竹导演和音乐总监也经常出入其中。我没有实际和导演打过照面,不过这次连续剧《初恋》里,我在obscure的室友,也是我的朋友长谷井宏纪(电影导演,作品《逆光少女》曾入围金马影展)演出了酒吧店长一角,可以确信我真的和寒竹导演在那时呼吸着同时代的空气。


那时期的日本,经常听到所谓的「自我实现」或「个人责任」的说法。从日本社会这个巨大共同体的「多人跳绳」中不容分说地被甩出去的吾辈冰河期世代,为了要成为什么,拚尽全力地只想着自己的事。「obscure」也聚集了那样的同伴。所以,自己属于什么样的共同体,这件事我们很少特别留意。当时觉得自己无限自由,但同时也相当无力。后来,因为缘份我和台湾的男性结婚,来到台湾。好像在同一时期,「obscure」也解散了。聚在那边的创作者们,大家都步上了各自的道路。


在那之后又过了17年,我在台湾学到很多事,现在成为写了几本书的作家。这段期间,有两件使我强烈意识到所谓「共同体」的重大事件。第一个是东北的311大地震。从出生到现在,我从未那般强烈自觉到自己是日本人,属于日本这个国家共同体。当时在台湾的职场,我被同事叫住,电脑萤幕上映现的那个景象,现在还是光想就胸口震蕩不已。



在戏中的蓝色有色温或材质的不同质感。女主角野口也英的「空姐画面」也以大量蓝色呈现。 图/Netflix Twitter





剧中男主角并木晴道加入自卫队服务。 图/Netflix Twitter




另一件事是疫情。因为国家或地方县市的不同处理对策,而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处境,这段时间,是人们经常会意识到自己属于哪个共同体的三年。身处于一再打出先进政策的台湾,对能待在台湾心存感激,相对的,我对母国的各种反应感到烦躁与担忧。《初恋》也充分描写了震灾与疫情这两件事,无疑是塑造了认同的重要共同记忆。从泡沫经济崩坏后的1990年代开始,直到目前为止经济仍然停滞的日本社会,被评为「失去的三十年」,同时也是「无法重来的社会」。


现在贫富差距扩大的贫困社会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派遣法」的修改,而非正职雇用的职业种类,在原则上得以自由化的1999年,正是宇多田光发表〈First Love〉的那一年。加上日本传统的企业习惯将录用应届毕业生视为重点,无法在就职冰河期内顺利就职的人,或是因受伤、生病或任何理由脱离正轨的人们,很难回到原来那个有秩序的潮流。大学等教育和研究机关的预算年年递减,研究人员和技术人员等移居海外的现象也很显着,逐渐成为社会问题。取得海外永住权的日本人年年增加,去年更达到最高记录。在戏中,也英怀抱着空姐之梦,晴道希望能当上机长。但是,日本其实已经变成难以实现年轻世代梦想的社会了。


在日本有「初恋不会开花结果」的都市传说,但是在《初恋》这齣戏里,初恋和梦想都实现了。「这是童话世界的北海道啦!」如同文章开头朋友告诉我的,这可能真的是童话吧。不过也提示出「只是得在外国(梦想才会成真)」的但书,是某种加上了括弧的,无可奈何的现今日本社会的现实。


——下篇待续



《初恋》演员满岛光(右二)、八木莉可子(左二)、佐藤健(右一)及木户大圣(左一)合体。 图/Netflix  



责任编辑/林齐晧、李牧宜

译者/ 高彩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