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大结局，最令人唏嘘的莫过于李李，她和她的至真园如空中烟花，一阵风光之后疾速黯然。

短短一年，至真园易主，老板娘李李则是先自首进局子，后又遁入空门，光是听起来就已经非常传奇，她的过去与未来都可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但要说神秘不可测，李李还真不是《繁花》头一号。

有不为人知的故事怎么了？有的人，脸都不让你看清楚，那才叫百分百神秘！

没错，她就是陶陶的妻子——芳妹，喏，你现在能立刻想起来她长什么样子吗？

芳妹有限的几场戏，不仅没咋露正脸儿，大部分时候还都活在陶陶妖魔化的描述里，什么“吓人倒怪的脸”，什么“一个顶五个”“三花聚顶”，再加上那刺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整个就是一个母夜叉转世、悍妻代言人。

当然，事实究竟如何，肯定也不能全信陶陶。“恐怖的芳妹”，或有一半为真，可也有一半源于陶陶的主观真实，他怕了她，厌了她，故而早就把她划入了“非人类”的行列。

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芳妹是个实打实的大醋坛子。发现陶陶和刚搬来的小阿嫂疑有奸情时，先怒打小三而后又拿着衣架训老公的是她本人；大结局时，因找不到老公到夜东京哭天抢地、担心陶陶被其他女人拐走的也是她芳妹。

彪悍的另一面是没有安全感、是怕被抛弃的“小女人”。

就是如此又强又弱的妻子让陶陶避之不及，以至于明明是枕边人，却变成了可怕的梦魇，一个没有血肉只有武力值的符号，逐渐面目模糊、“不人不鬼”。

因此，所谓的模糊处理首先应是来自陶陶的视角，怂人一个的他都不敢正眼看芳妹了，对方何来清晰的容颜呢？

除此外，当芳妹逐渐成为他追逐快乐自由的束缚时，他怕是做梦都希望这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远。根据物理常识，当一个人被远远甩在身后，可不就面目模糊了么？

妻子“没有脸”，是陶陶的真实感受，也是陶陶的心中夙愿。

当陶陶的“怕”与“厌”浓度越高的时候，芳妹的脸就会越发模糊不清；相应地，浓度低的时候，自然就可以稍微清楚一些。

浓度低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存在过吗？

有的，至少有两次：第一次是恋爱和婚礼的时候，被陶陶抱着的芳妹是有正脸儿的；第二次是大结局生娃的时候，温馨收尾，皆大欢喜，那时的芳妹虽然不是大正脸儿，但好歹不是只给个背、只切个下半身，或只闻其声。

很显然，这两次恰是陶陶在全剧30集里对芳妹最忠诚、最珍惜的时候。

结婚时的珍惜想必是出于爱情，生娃后大概更多是出于责任。那么之后呢？岁月漫长，走出产房、走出医院，在丈夫眼中，妻子的脸还会一直清晰下去吗？

这是王家卫的高明之处，“一张扑朔迷离的脸”正是对常见夫妻关系的真实写照——偶尔亲密，总是疏离。

另一方面，我想过度解读一下，总是歇斯底里、哭天抢地而没有清晰的面容，或许还象征着——这是一个自我严重缺失而只能通过咆哮和崩溃证明“我还活着”的女人。

她觉得自己渺小极了，如果不去吼、不去哭、不去闹，不去变成一个所谓的悍妻，丈夫看不见她，她的世界就会随之崩塌。歇斯底里就是她求生的方式，抓住丈夫她就活，否则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能去何方。

训斥老公不忠的时候，她都还在自欺欺人——“如果你说是她勾搭的你，我就原谅你，你肯定不会主动找她的，对不对？”

唉，真的是全剧最大可怜人了。

但其实芳妹式恋爱脑又非常具有普遍性。

芳妹和陶陶是摆摊认识的，通过短暂的回忆片段来看，即便结婚前芳妹也不是娇滴滴的类型，整体气质更像是泼辣、能干、能吃苦的粗线条女生，跟黄河路开饭店的卢美琳稍微有点像。

与此同时，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应该也不算差，不然也不会招陶陶为上门女婿。

他俩的结合，是典型的女强男弱，一方面指，女方的性格本身就彪悍一些，男方则偏怂或阴柔一些，有那么点阴阳颠倒的意味；另一方面，男方搞事业的能力没那么强，女方或女方家庭对他的工作起到了很大的助力作用。

在这种配置里，女方看似处于高位，但其实十个有八个都是恋爱脑晚期，具体点说就是，她会更加害怕另一半离开自己。一个现实中的典型例子就是沈殿霞和郑少秋。

肥姐有能力有资源，但和芳妹一样，也是一口大醋坛子，生怕秋官被其他女人勾搭走，到后来，婚结了，孩子生了，貌似上了双保险，可还是没能留住那个漂亮男人。

明明已是彪悍女，为何身边不能没有他？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是一个以女性为客体的男权社会。身为客体意味着，女性的价值要由男性的眼光来裁量，即，价值高不高，要看谁更能激发他们的占有欲。

长相和性格彪悍粗犷的女性显然不在其列，因为那意味着不娇弱，不娇弱则不可控，无法衬出男性的强大，也意味着不够温柔、不够贤淑，无法给到他们类似于母亲的关怀感。因此会被盖章为“没有女人味儿”。

别急着高喊“我们不能被定义”的口号，那样肯定不对，但几千年来的性别规训很难轻易被打破，像是一个微小的芯片，嵌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对于很多女性，尤其是芳妹和肥姐那个年龄段的女性来说，所谓的女性魅力就是生命线，那就是大写加粗的“1”，没有这个东西，再怎么能干、怎么成功，也都是“0”，都白搭。

也就是说，异性爱慕的眼光，是对女性个体生命的激活，没有这个“总闸”，你的才华、成就甚至财富都是一片灰暗。

所以越是被盖章为“缺乏女性魅力”的人，越是力求通过爱情来铲除这个bug，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就导致，她们在择偶时会优先倾向于在性魅力上出类拔萃的异性，说白了，就是长得好看，讨人喜欢，校园时期有很多女生暗恋的那种蓝孩纸。

缺啥补啥嘛，这种择偶观投射的是她们对于个人吸引力的不自信，急需通过拉来一个富裕的获得某种个体的圆满。

然后，就有了我们看到的各种“恋爱脑”表现，诸如，愿意倾其所力助他高飞，巴不得24小时全程监控，将他的桃花挡在门外。

她们不计后果又患得患失，她们张牙舞爪又卑微至极。爱得最痴狂的日子里，也是自我最摇摆不定的人生阶段，她们眼里心里都是另一个人，以至于根本无暇看清自己的脸。

电视剧里，陶陶浪子回头，决意收回所有花花肠子，带着芳妹和孩子一起潇洒，这是小概率事件，更是成人童话才有的结局，而秋官和肥姐的分道扬镳才是写实版的大结局。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高压管控总会激发另一方的逆反心理，你越拽着拉着，他越想找个谁私奔去远方。任何一厢情愿绑定两条命运线的做法，终究都是徒劳。除非你给得太多，他实在不想奋斗。

所以哪怕产房里的深情一吻有点暖，但芳妹的结局依然是悲剧，因为任何将自身幸福仰仗于他人良心的处境都充满了不可估量的风险。

可那能怎么办呢？“打破桎梏，拿回自我定义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一步一步来，此刻我只能说：首先，愿所有的芳妹都能对帅哥祛魅，他其实没那么有光彩，而你，比自己想象中更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