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关系高度紧张并处于两国建交以来罕见的意识形态对峙之际，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其家乡尼克松图书馆发表在自由与暴政之间选边站的重要政策讲话，呼吁支持中国人民改变中国共产党，并敦促志同道合的国家一致向北京施压，改变他所说的中共威胁自由世界的行为。
蓬佩奥这篇被普遍视为具有重要指标意义的讲话引起北京的强烈反应。中国的一些体制内和自由派学者对美中关系不断恶化可能导致两国脱钩和战争风险升温表示担忧。
北京反应
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长王毅周五回应蓬佩奥讲话时称，“不会随美方起舞，但也绝不容美方胡来。”他表示，“希望与美国实现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但必将坚定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坚定维护自身正当发展权利，坚定维护国际关系基本准则。”
王毅将当前美中关系面临的困难完全归咎于美方。他指称美方的目的“就是企图彻底打断中国的发展进程，为此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毫无底线。”
同日在北京举行的例行记者会上，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称蓬佩奥这篇讲话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社会制度进行恶意攻击，对中国内外政策进行无端指责。这位发言人说，蓬佩奥的言论罔顾事实、颠倒黑白，充斥着意识形态偏见和冷战思维，是美国政府高官近期密集炮制涉华政治谎言的大杂烩。他还指出，中方对蓬佩奥的言论表示强烈愤慨和坚决反对，已向美方提出严正交涉。
不久前，王毅外长坚称，就社会制度而言，中国无意改变美国，美国也改变不了中国。
国际关系学者解读
上海国际问题学者沈丁立对美国之音表示，蓬佩奥在的讲话反映了尼克松访华破冰之旅将近50年以来美国对北京在履行其国际义务和许多重要承诺方面的全面失望。
沈丁立曾担任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他认为，蓬佩奥作为美国首席外交官发表这样的中国政策讲话既正常也不正常。
“中美之间，作为一个正常的合作伙伴，起码不是敌人，”沈丁立说，“特朗普和蓬佩奥就是把中国当敌人。这是不正常的。另外所谓正常，就是尼克松访华到现在，美国对中国所有玫瑰般的美好期待全部破灭。以后再也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是你说了，我就天天盯着你，要你做到，除非你不要说。他（蓬佩奥）说，我不是不要同中国合作，而是你一定要遵守规则，这个规则不是美国的规则，是中国已经加入的规则，包括联合国海洋法公约。”
恶性循环导致战争？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尼克松图书馆发表讲话之前，华盛顿限令中国驻休斯顿总领事馆72小时内关闭。随后，北京采取报复措施，要求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闭馆。沈丁立教授认为，蓬佩奥上述讲话和美方施压的举动不会对北京决策层起到积极作用，反倒可能加剧美中对立，致使战争风险升高。
沈丁立说，“能起到的作用就是，增加对美国这种反动的制度的更加消极的看法。（记者：情况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断交，打仗。当美国关我们领事馆，我们就关（美国）领事馆，我们关一个，明天它马上就关一个。最后把各自五个都关完，就关大使馆。彻底脱钩，政治脱钩，经济脱钩，文化脱钩。之后，大家了无羁绊，打仗就没有损失了。”
中国重回改革契机？
美中关系出现两国建交以来极为罕见的严重敌对态势之际，蓬佩奥国务卿呼吁国际社会帮助中国人民改变中共的行为，对抗他所说的北京的霸权和威胁。中国股市应声暴跌。
自由派学者、原北京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盛洪对美国之音表示，对当前美中关系不断恶化的趋势感到担忧。他表示，不明白北京政府为何坚持那些受到华盛顿批评的做法，而那些做法是否符合中国人民利益也很难说。
对于北京是否具有解决当前危机的办法，这位经济学教授认为，中国政府应该回归邓小平的改革开放路线。
中国问题分析人士胡星斗教授是一位体制内学者。他对美国之音表示，跟其他发展中国家一样，中国固然存在仿冒抄袭等侵犯别国知识产权的问题，但是特朗普政府把这个问题无限扩大化，似乎中国经济几十年来的发展进步都是来自偷窃美国的知识产权和技术。不过，胡星斗也认为，中国必须深化改革开放，融入世界文明，才能成为正常国家。“对于中国来说，要深化改革开放，朝着市场化、法制化、国际化的方向进行改革与开放。凡是违背市场化、法制化和国际化的改革都不是真正的改革，那是反改革。可惜的是，中国近些年来出现了一些严重的反改革倾向。”
学者：冷战走向热战可能性增加
在北京的独立评论人士荣剑对美国之音表示，蓬佩奥国务卿的讲话对中共无异于是一个临战宣言，究竟是冷战还是热战目前还不好确定，但从冷战走向热战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荣剑表示，“毫无疑问，美国两党对中共的态度和立场基本趋于一致，即使下一届总统大选出现政党轮替，民主党政府对中共所制造的压力绝不会比共和党要轻。问题在于，在美国所施加的巨大压力之下，中共是否会调整目前的内外政策，也就是说能否按照特朗普政府所期待的那样，至少回到邓的路线上来，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中共已基本丧失了纠错和调整机制。”
这位自由派学者指出，在一些情况下，北京当政者也可能作出让步。他说， “在一些具体的领域，比如在南海，如果美国要求中共撤出军事装备，中共大概率会做出让步，因为中共根本没有做好和美国进行一场热战的物质和精神准备，撤出理由可以是非常冠冕堂皇——为了南海和平。当然，如果这么做，中共及其领导人的信誉也将面临极大的挑战。”
两周前，美国两个航母战斗群包括数十艘海军舰只进入有争议的南中国海举行演习。美国国防部长埃斯珀周二表示，美军正在严肃对待中国在亚太地区日益增加的军事威胁。他指出，美国不希望有武装冲突，但必须做好战而胜之的准备。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不久前在一份声明中称，中国在南中国海的大部分领土声索“完全不合法”。
自由与暴政之争
蓬佩奥在尼克松图书馆回应提问时呼吁各国选边站。他阐释选边站的说法时指出，不是选择美国还是中国，而是选择自由还是暴政。
对于美国之音记者提出的中共能否在自由与暴政之间选择自由民主之路的问题，在北京的中国问题学者胡星斗表示，“任何改变都有可能，任何僵化的思想都应当被淘汰。”他说，“从现实来看，越南共产党正在和平过渡为民主宪政的政党。”胡星斗认为，共产主义者也完全可以包容民主、自由、宪政、法治的价值观。
这位中国体制内的教授指出，马克思反对书报检查，而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价值观也包含自由、民主、法治、公平等内容，与人类主流文明的价值观截然相反或者对立的情况并不存在。
至于美中之间的紧张关系能否得到改善，缓解当前危机,胡星斗说， “要看一个政党组织，能不能站在人类历史的高度，去引领国家的发展，不断与时俱进，真正代表先进文化。”
华盛顿的下一张牌会是什么？
华盛顿突然强制要求中国在72个小时关闭驻休斯顿领事馆的举动，被舆论解读为美中关系走向摊牌的标志性事件。恐怕除了做出该决定的少数几人外，无人预料到华盛顿会采取这一手。
美方给出的理由是休斯顿领事馆参与了中国的情报活动，它实际是中国在美国的情报中心而非外交机构。此一指控自然遭到中方的否认和驳斥。
然而，即便华盛顿的指控属实，按照此前处理间谍和情报活动的做法，一般双方私下协商解决，因为这种针对对方的间谍和情报活动，特别是在两个竞争性的国家互派间谍搜集情报的事情，彼此都心照不宣，只有极少的例外才会把事情抖露出来，而由此关闭对方在本国的领事馆，则更罕见。按照情报界的说法，这样做多半意味后续有一个非常大的政治行动计划。特朗普在回应此事时，也表示不排除美国会关闭更多的中国领事馆。考虑到疫情以来华盛顿对中国频繁发出的各种威胁和制裁，特别是前不久曝出的拟禁止中共党员赴美的消息，可以说，此次以间谍为由强制关闭中方休斯顿领事馆的举措，应该是华盛顿这个大的政治行动计划的一部分。
美国国内有声音质疑特朗普政府的做法，目的是通过对中国"示强"挽救特朗普因抗疫不力而持续低迷的民意支持率，同时又避免与中国发生重大冲突的风险。关于华盛顿变本加厉打压中国乃服务于特朗普选举的需要，现已成为外界共识。特朗普本人无疑有此想法，但这只是问题的一面，问题的另一面是，华盛顿的鹰派要借特朗普的这个"需求"，在美中关系上塞进自己的"私货"，即加速推进美中的全面对抗，不仅仅是全面脱钩。在华盛顿鹰派看来，中国作为共产专政的国家，习近平作为斯大林式的极权领导人，美国不是简单地要求和中国对等、公平贸易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该和中国发生任何一点关系，早点全面和中国脱钩，早对美国有利。不仅如此，在中国已经构成对自由世界特别是美国领导地位重大挑战和威胁的情况下，美国接下来的使命，就是和中国全面对抗，不管用什么方式，直到把中国打趴下，至少是让中共无力挑战美国。这恐怕是华盛顿鹰派的真实想法，特朗普不过是他们借以实现该目标的工具而已。
具体到关闭领事馆，华盛顿只给与中方三天时间，这不仅是对中国外交机构参与间谍活动的惩罚--按照华盛顿的说法，实际还带有羞辱中国的意味，可想而知，即使为了面子，北京也要报复。目前北京宣布关闭美国驻成都总领馆，表明北京不打算吞下这口窝囊气。而北京报复，正中华盛顿鹰派下怀，他们要把事情搞大，甚至巴不得北京把香港总领馆关了，这样华盛顿就不只是关旧金山总领馆的问题，有可能直接把大使馆也关了。北京当然也预见到这种情况，然而不能不报复，否则对国内的民意就交代不过去，即使习近平为了大局强忍这口气，但华盛顿的鹰派还会从其他方面向中国发难，不会轻易放过北京，触怒习近平同时触怒中国民众。所以北京对华盛顿这次关闭其休斯顿领事馆的举动，不会不报复。这种报复与反报复的敌意螺旋上升，最后就只能用一战来决胜负。故美中两强全面对抗的逻辑，必然要走向这一步，对双方而言，这都是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
在这个必然的逻辑链条中，外界都在猜想，华盛顿下一张打出的会是什么牌。很多人认为，在接下来的100天内，如果特朗普的民意还是低迷，不排除他会在南海向中国寻求开战。因为相对在台海开战，美国打赢的把握更大。尽管中国近年海军发展很快，各种舰机也造得很多，但解放军的战力和战斗意志，以及新式武器毕竟没有经过战场检验，海军的总体实力和美军相比，差距还很大。而且南海属于远洋作战，远离中国本土，不像台湾距离大陆太近。另外，南海的主权争议也容易把水搞浑，美国最近的南海声明已经否决了中国的主权要求，所以美国师出也更有名。从这些因素考虑，至少华盛顿的鹰派愿意在南海和中国打一仗。
但战争也有升级的不可控风险。北京很可能不会按照华盛顿的意图，在南海和美国作战，而是把战场移到台海，从而迫使美国卷入台海战争，一旦战争规模升级，死人是免不了的，因此对特朗普来说，他通过和中国开战是否能赢得大选，也是存疑的，对他的政治行情风险也很大。所以他有可能否决和中国打仗。在避免和中国直接武力冲突的前提下，特朗普在大选前还有两张牌可向中国打出，对他的选情能起到很好的政治加分效应：一是和台湾建交，二是突袭中国的南海岛礁。
美台建交在美国有民意基础，也一向是美国的保守派和华盛顿的鹰派着力推动的。而且美国至今不承认"一个中国"，所以和台湾建交也具有法律基础。在近两年的美中冲突中，不时有美国政客用这一话题刺激中国。美台建交不涉及第三国，是美国可以自行决定的，如果北京因此抗议乃至和华盛顿断交（这是必然的），那是北京的问题，而且这个结果也是华盛顿的鹰派乐于看到的，他们就是不想和中国打交道。假如北京因此打台湾，华盛顿正好有充足的理由军事介入，帮助台湾抵抗中国的"侵略"。所以和台湾建交，对特朗普没有任何政治风险，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即使特朗普在大选中还是输了，从外交遗产来看，这也是他的"功劳"。如若拜登当选，他也不得不承认美台建交的既成事实，而不可能立马又和台湾断交，于美国保守派和华盛顿鹰派而言，他们要的是美台邦交的事实，至于特朗普能否因此做总统，那是附带的结果，不是考虑重点。
突袭中国南海岛礁，从政治效应来说，次于美台建交，也是一张好牌。按照一些中国军事专家的说法，美军如果突袭中国南海岛礁，第一选择是中国和菲律宾有纠纷的黄岩岛，该岛虽在中国控制下，但因菲律宾对它声索主权，美军可以打擦边球，另外该岛也无人驻守，突袭引起的外交冲突相对较轻。该岛以前还做过美军的轰炸靶场，美军可以恢复训练为由羞辱中国。第二选择是突袭建有机场的美济礁、永暑礁和渚碧礁，美方可以军事训练为由，用导弹或火炮袭击这些岛礁的礁碆边缘，不袭击岛礁上设施，从而既能避免中方人员伤亡，减少外交纠纷，同时达到华盛顿的政治军事目的。第三选择是对各国都无人驻守的岛礁进行轰炸，以此来否决相关国家队南海岛礁的主权声索。不过，美军突袭南海中国岛礁也可能招致中国军事反击，这个政治风险对华盛顿的鹰派没有什么，就看特朗普是否意识到。但它和华盛顿鹰派有意要在南海主动寻求和中国开战的程度还是有所不同，如果上述三种突袭方式选择得当，是可以避免在大选前和中国发生战争的。
不管华盛顿接下来打什么牌，从突然关闭中国驻休斯顿领事馆来看，目前的美中关系只有大家想不到，没有华盛顿做不到的。白宫早前就禁止中共党员赴美一事回应外界时，直言美国采取的任何选项都摆在桌面，就看中国如何出牌。所以，外界不必去猜两国关系会恶化到何种程度，做好最坏的准备即是。
邓聿文为政治评论员，独立学者，中国战略分析智库研究员兼中国战略分析杂志共同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