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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麒麟疑案(上)

2023-11-05 17:05:11

玉麒麟疑案(上)

莫娜突然发现挎包拉链被拉开了

张家口市的怡安街,形成于1908年京张铁路兴建通车,发展到解放伊始,成了该市最为繁华的一条商业街。怡安街上有一家“聚珍斋”古玩铺,三开间门面,前后两进,这种门面在当时华北地区的古玩铺中属于中等规格,但在张家口市却是名满坝上。“聚珍斋”所出售的古玩以货真价实而闻名整个华北地区,因此,一些真正想收藏古玩的人们,皆喜前往该铺觅购。

1950年4月19日,上午10时许,一辆马车缓缓驶至“聚珍斋”门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三男一女四人。三位男子拥着那个金发碧眼、雍容华贵、浑身珠光宝气的外国青年女子,步入“聚珍斋”店门。早有店员迎上来,笑容可掬地招呼后,把一行四人引到店堂一侧的红木椅子那里坐下。“聚珍斋”老板听说有洋主顾上门儿,连忙亲自出来接待,奉烟捧茶忙个不停。

这四人中的主角是那个青年女子,她叫莫娜,是英国一名经营海运业的大富翁的独生女儿。莫娜生性喜好追求刺激,曾参加过数次全欧闻名的探险活动,前年作为英国唯一的一名女性成员加盟欧洲探险家协会组织的攀登欧洲最高峰法国境内的阿尔卑斯山勃朗峰活动时,失足坠落山谷。登山队的同伙儿为营救她,付出了惨重代价。莫娜被救时,身负重伤,心理也受到了严重创伤,从此,她就退出了体力冒险活动。但追求刺激的嗜好依旧,不过改为精神方面的,特别关心全球政治,还加入了英国共产党。最近,莫娜听说成立不过半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跟蒋介石先生统治时的中华民国相比,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于是决定前来一游,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得亲眼看一看才能算数。

莫娜搭乘豪华邮轮从英国前往香港,从香港经广州赴上海,再从上海经南京抵达北京。就在她准备离开北京前往香港回国时,遇到了一位已在北京待了三十年的英国老乡威廉先生。威廉先生知道莫娜喜好观赏奇异景色,还有一点儿收集东方工艺品的嗜好,便向她介绍了距北京180千米的张家口市,建议她既然到了北京,那就不妨多绕一点儿路前往张家口市看看,那里的景色别有风味,而且还有华北着名的古玩铺子“聚珍斋”,你可以去购买几件值得收藏的东西。莫娜听了大感兴趣,于是就决定晚几天回国,去张家口市旅游一趟。

当时,不管是莫娜本人,还是建议她前往张家口市旅游的威廉先生,或者其他什么人,都没有料想到莫娜此去竟然会遭遇一起神秘的特大盗窃案!

莫娜抵达张家口市的次日,便兴冲冲地来逛“聚珍斋”。三位陪同莫娜前来的男子,一个名叫亨利的英国大汉,是莫娜的保镖,以随员名义从伦敦一直跟到张家口市;另一个四十来岁、瘦瘦高高的英国男子,名叫普林斯顿,是香港的一位西药商人,莫娜表兄的朋友,莫娜在香港就是他接待的;还有一个中国中年男子,名叫陆定骧,解放前,在北平的外国银行干事儿,解放后,成了自由职业者,是威廉先生的好友。威廉先生的建议被莫娜采纳后,就委托他给莫娜作为此次坝上之行的临时翻译。

莫娜没喝茶,坐了坐就起身,踱到柜台看陈列着的古玩。

这时,“聚珍斋”店堂里另有三拨顾客,一拨是四个操北方口音的老头儿,正站在陈列着文房四宝的柜台那里,以手点戳着柜台玻璃,压低了嗓音不知在谈论些什么。另一拨是一对看上去像情侣的外国青年男女,正在店堂一侧察看悬挂在墙壁上的镜框里的各种古玩图片介绍。还有一拨是两个中国男子,一个二十三四岁上下,西装革履,“飞机头”梳理得油光锃亮,一副阔少爷打扮;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一件丝绸夹袍,脚下着一双黑色直贡呢圆口布鞋,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莫娜一行人进来时,这两人正在玉器柜前察看一件珍贵玉器。

这件玉器,是一只长约10厘米、通体淡黄的玉麒麟,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双闪闪发光的明目,不是镶嵌上去的,而是黄玉中天然生就的两个白色斑点。这就是这件玉器的特别珍贵之处。

这两人察看玉麒麟的时候,一个年约四十、头戴瓜皮帽的店员一直满脸笑容地站在柜台的另一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双正在抚弄玉器的手。新中国成立伊始,出售古玩的店铺还保持着旧时流行的那套行规,其中一条就是不许在顾客未曾开口询问时主动介绍所选物件,以免有欺诈之虞。同时又要防止个别心怀叵测的人乘机将古玩掉包,所以,店员必须客气地、牢牢地盯着顾客。

那阔少爷模样的顾客最后把玉麒麟放回铺在柜台上的绿丝缎上,望着店员:“这件玉器要卖多少钱?”

店员的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按照行规用手比画了一个数目。阔少爷看不懂,皱着眉头问道:“多少?”

店员随手拿过一张纸,正待写下数字时,阔少爷旁边那个“玳瑁眼镜”已经凑近阔少爷的耳朵轻声说了价格。阔少爷脸上露出极其惊愕的神色:“什么?就这么小的一件玩意儿,竟要卖1.5亿元?”(相当于新币15000元。下同。)

店员还是一脸笑容,说话轻声细语,仅仅够对方听得清:“呵呵,先生您慧眼识珠,一眼就看中了这件玉器。这件……”

这时,“玳瑁眼镜”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想好好作一番推销式介绍的意图:“废话就别说了,我是识货人,你现在就说一声,可以还到多少价钱?”

店员受了抢白,一点儿也不恼,犹如一尊笑面佛:“这样吧,我们和气生财,本店就让先生一个车马费吧──1.48亿!”

“嘿,真是好大方啊,车马费一让就是两百万元!”“玳瑁眼镜”阴阳怪气地笑道,“买卖古玩,有这样让价的吗?”

“那……先生您说多少?敝人想听个实价。”

这边还没说出口的时候,莫娜踱过来了。莫娜一眼就看中了柜台上的这玉麒麟,尖着嗓子用英语嚷道:“呀!可爱的怪兽!太美了!”

话音未落,玉麒麟已经到了她手里。莫娜好奇地看着,让陆定骧问一下这是什么野兽。于是,店员就请出了老板。老板便作了以下介绍:麒麟,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被古人视为仁兽、瑞兽、神兽,与凤、龟、龙共称为“四灵”,被称为圣兽王,是神仙的坐骑。历史上可能从未出现过麒麟真身,它是按中国人的想象所产生、创造的一种虚拟动物。雄性称麒,雌性称麟。从其外部形状上看,是麋身、牛尾、马蹄、鱼鳞皮、一角,角端有肉,黄色。

莫娜听得神采飞扬,爱不释手地把玩了片刻,朝陆定骧说:“你问一下,这只可爱的灵兽要卖多少钱?”

陆定骧便把目光投向老板:“什么价?”

老板报出的价格倒是跟那店员是一致的。陆定骧听了,脸上露出了比那阔少爷还甚的惊愕神色,低声向莫娜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说:“什么货色?要卖这份儿高价!”

老板说:“这只玉麒麟是清宫大内流落民间的,敝号是去年秋天派人去陕西民间觅购古董时偶然发现的,就以重金买下。不瞒诸位说,这样的玉麒麟,在下做了三十年的古玩生意了,还是第一回见到。在下如果不是手头紧的话,一定要压上几年,到那时再出售,何愁卖不出大价钱?”

陆定骧把老板的话一句句译给了莫娜听。莫娜歪着脸略一沉思,问道:“你说这价格怎么样?”

陆定骧说,“中国有句话:‘黄金有价玉无价’,这要懂行的人才敢说。对不起,我不懂行啊!”

莫娜有点儿失望地摇了摇头,眨着蓝色的眼珠子,目光在普林斯顿和保镖脸上轮流扫视片刻,而后又转到“玳瑁眼镜”那里,突然开口问道:“这位先生看上去很渊博,你懂玉器吗?这件工艺品是真货还是假货?质量如何?”

“玳瑁眼镜”听陆定骧翻译后,笑道:“看来,这位洋小姐倒是识人头的,她一眼就看出我是识得古玩的。好吧,那我也就不谦虚了,给你们这几个洋人说说玉器的事儿吧。”

陆定骧把这番话语如此一翻译,莫娜听说有人夸她“识人头”,高兴得直点头,脸上绽出一朵笑花。

“玳瑁眼镜”清清嗓子,开始给莫娜等人上课:“一百多年前,法国地质矿物专家对中国古代玉器进行了物理化学实验,得出结论曰:玉石有两种,一种叫‘角闪石’,也叫‘软玉’;另一种叫‘辉石’,也称‘硬玉’。软玉包含接近于油脂的凝脂美,最纯者洁白无瑕,细腻温润,俗称‘羊脂玉’,是玉中精品。硬玉又称翡翠,质地坚硬,清澈晶莹。中国古代的玉器,绝大部分都以‘角闪石’制成,这件玉麒麟就是‘角闪石’中的精品……”

应当承认,“玳瑁眼镜”确实很懂行,他的这番关于玉石方面的介绍,连“聚珍斋”老板听了也频频点头,暗自佩服。那莫娜听得似懂非懂,但从陆定骧等人的神色中已经知道这件玉麒麟是好货,于是便决定购下。她刚表露出这层意思,陆定骧就向老板提出要议议价。

双方经过一番拉锯式的谈判,最后以1.38亿元人民币成交。

那个阔少爷看得有点儿羡慕,向“玳瑁眼镜”嘀咕道:“她买了便宜货。”

“玳瑁眼镜”说:“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这个洋女人插一手,我以一亿上下的价格就能谈下来了。还没最后成交,我们再等等。”

一番话语说得老板和另外几个围拢来看的店员直朝他翻白眼儿。幸亏陆定骧没听到。

老板亲自动手开了一纸“保帖”──相当于现在的“质量担保书”──是由石家庄市的一家实力雄厚的私营工厂担任保证人的,如果以后发现货与价之间出现严重偏差,“聚珍斋”还在就找“聚珍斋”,“聚珍斋”不在了就找担保人,可以退赔。莫娜看了“保帖”,又听陆定骧如此一翻译,顿时放心,连连点头。

莫娜从她的挎包里取出一本支票簿,开了一张可以在北京的银行兑汇的支票,签上姓名,又钤上一枚印章。陆定骧向老板解释,让他派人去当地银行由他们向北京的银行打电话核实后办理转账手续。老板就让一个店员拿着支票速往银行核实办理,这边则由其亲手把那玉麒麟装入一个小木盒后放在柜上,然后招呼主顾喝茶。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去银行的伙计回来了,交给老板一纸转账凭证。老板便把装玉麒麟的木盒双手捧着递交给莫娜。莫娜似乎不放心,又亲手打开看了看,这才确信,重新依照原样放好后,装进了她的那个挎包。

那个阔少爷和“玳瑁眼镜”到这时才知道没戏了,不无失望地离开了。

莫娜一行也同时告辞了。

莫娜步出店门时,顺手动了动挎包,突然发现拉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拉开了,情知有异,口中“唔”了一声,马上察看,那件花了1.38亿元人民币购得的玉器已经连盒带物不翼而飞了!

限期三天破案

最初一瞬间,莫娜还以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匆匆翻检了挎包,还是没有,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好,遂大叫一声“小偷”!脸色顿时变得通红。

“啊?”她的保镖大吃一惊,转动着脸左顾右盼,那张嘴巴半张半合,中间缝隙似乎噙着一个压偏了的问号。

走在最后的普林斯顿一个箭步冲到莫娜的面前,朝她看了看,迅速赶上几步,扯住了两个正要往外走的顾客模样的中国男子,口中用英语激动地叫嚷着什么。那二位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以为碰上了“神经病”。陆定骧说:“他要你们等一等才能离开,因为这里有人丢失了贵重物品。”

一行人于是退回了店堂。“聚珍斋”老板原本已经进了账房里面,听说莫娜丢了刚购得的玉器,惊得像大白天见了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店堂里,嘴里一迭声叫着:“关大门,谁也不许离开!打电话向公安局报案!凡是刚才在店堂里的店员,都给我站出来,不许离开!”

古玩店铺做成这样一笔大生意不容易,倘若这样一起离奇的失窃案得不到解决,那“聚珍斋”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今后还有谁敢到这家店铺来购古玩?因此,老板一定要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

老板的命令迅速得到了执行。店门被关上了,连同失主莫娜一行在内的一共十二位顾客待在店堂里;刚才在店堂里出现过的四名店员也乖乖地站在柜台外侧,等待着警察的到来。

尽管店员已经打过电话,但是陆定骧还是自己又打了一个,抬出了莫娜那英国共产党员的身份,就此事向公安局作了说明,意在引起重视。

大约过了一刻钟,警察赶到了,一共来了六人。建国伊始,治安形势很是严峻,警力严重不足,但由于这是一起涉外案件,而且失主还是英国共产党员,因此,张家口市公安局非常重视。苦于警力一时难以调配,正好察哈尔省公安厅在张家口市公安局举办一期全省公安系统的警干培训班,所以,市公安局领导就跟警干班班主任刘大遂商量:是否由警干班组成专案组对该案进行侦查?刘大遂正有把警干班学员拉到社会上去进行一番实战演练的念头,当下连连点头,于是就接下了这个案子。他当即召来教员组组长汪允鼐说了情况,委其出任专案组组长,立即挑选人手前往“聚珍斋”出事现场。汪允鼐于是挑选了一名教员、四名学员作为专案组成员。为了叙述的方便,我们下文对其皆以“刑警”相称。

汪允鼐先向莫娜以及普林斯顿、亨利和陆定骧点头招呼,问了各人的姓名等情况,查看了护照,然后了解案情,一旁有刑警做了详细的笔录。完成之后,他就让莫娜一行离开,该干什么干什么,说警方将当即对该案进行调查,尽快追回失物,请莫娜尽管放心。

莫娜谢过刑警正要离开时,普林斯顿打个手势虚拦了她一下,向她低声嘀咕了几句英语。只见莫娜频频颔首,便对陆定骧说了说,陆定骧向刑警翻译道:“莫娜小姐说,为表示她并未报假案,也为表示我们这一行人的清白,她认为在离开现场前须表明我们一行确实没有带走那件可爱的玉器。”

陆定骧说完,普林斯顿便朝亨利、陆定骧点点头,那二位就自己动手翻检衣服口袋给刑警看。莫娜当然不可能当着这些男人的面做这种不雅之举,她穿着一身皮猎装,浑身上下线条清晰,身上当然不可能藏匿失物,便把挎包递给了普林斯顿,让其拉开拉链向刑警展示包内并无玉器。然后,轮到普林斯顿自己了,他脱下风衣抖了几抖,放在一旁,然后把口袋翻检一遍,还把可以藏匿玉器的腰间团团拍了一遍。

专案组组长汪允鼐向莫娜等人表示感谢,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莫娜一行离开后,接着,汪允鼐又向“聚珍斋”老板了解情况。老板在一五一十叙述情况时,那五名刑警已经对被截留下来的六名中国顾客、四名店员进行了搜身,没抄到什么。老板站到了刑警面前,拱手说警察先生承蒙抬举给贱号面子,没有对敝人搜身,但敝人知道你们是公事公办,还是到位些好,在场诸位可以作证,刚才敝人没有离开过大家的视线,我现在自己抄一下以表清白!说着,他把自己的所有口袋都翻出来给刑警看,还拉起外衣显示腰间无物。

顾客中有两个是外国人,一男一女,男的三十来岁,女的二十五六岁样子,穿着都很时髦,佩金戴玉,俨然一副阔少模样。两人最初被店员拦下时,显出一副激动的样子,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站在一旁冷眼相看,那副样子就像自己完全是局外人,是站在这里来看热闹的。

这一对洋男女的样子,使刑警一时不敢贸然上前搜身,生怕造次。待到别人搜完了,并未搜出什么时,刑警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他们身上了。警干班教员夏盈蓝上前两步,用汉语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个国家的公民?”

那洋男子头一昂,都不朝刑警看一眼,停了一会儿方才傲然作答,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们是荷兰的公民。”

另一刑警把手一伸:“护照呢?”

那女洋人冷不防把手一抬,重重地挡开刑警的手。

刑警没料到有这么一招,一下子愣住了,稍停,笑道:“你们不出示护照,我们怎么相信你们的身份?”

那洋男子突然生气了,用英语冲着刑警咆哮起来,好像是在骂人。

汪允鼐正在向“聚珍斋”老板了解情况,听见咆哮声,便来过问。汪允鼐是延安过来的老保卫工作者,人高马大,不怒自威,沉着脸往那对荷兰男女面前一站,再加上几句对方还能听得懂的英语,效果就出来了,他们只好出示了护照。

汪允鼐略懂英文,检查了两人的护照,又问了他们的情况,原来那男的是英国桥梁研究会的专家,这次根据英国桥梁研究会的指派并经中国方面许可,按照惯例前来对张家口市大清河上的那座由英国制造并现场架设施工的大铁桥进行安全评估,那个女的则是他的助手。汪允鼐听完,看了看两人,便挥手把他们放行了。

汪允鼐从刑警口中得知搜查没有结果后,皱皱眉头,想了想,又由老板陪同着把店里的各个柜台都打开看了看,又开了抽斗,也一一看过,均未发现可疑迹象。汪允鼐和几个刑警交换了意见,决定把顾客都带到公安局讯问。“聚珍斋”这边,原本也是要把那几名店员带走的,但老板可能从店铺名誉考虑,提出是否可以免予传讯,需要时就地进行讯问。刑警觉得从表象和逻辑方面判断,这四人确实也不像作案的,于是就由老板出面写了一份担保书,大意是保证约束涉案店员的行动,在未接到公安局的通知前不可让其单独活动,并且保证随传随到云云,就不带走了。

汪允鼐一班人回到公安局时,警干班班主任刘大遂马上把汪允鼐召去询问情况,说这正好是一个替我们警干班扬名的极好机会,你和那几位同志辛苦一下,争取用三天时间把该案侦破。你看如何?汪允鼐其时还没有意识到这起案件的疑难性、复杂性,寻思问题不大,估计三天是破得了案的,就一口应诺了。

汪允鼐从刘大遂办公室出来后,夏盈蓝等几个刑警已经在分别讯问带来的顾客了。汪允鼐也参加了讯问,但问下来毫无收获,那几位都说不清楚莫娜的失窃是怎么回事儿。

汪允鼐这时开始意识到是碰上难啃的馍了。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汪允鼐的情况:四十六岁,江苏省昆山人,自幼父母双亡,以行乞为生,十四岁那年他去了上海,先在法商电车公司打杂儿,后来又学过汽车驾驶和机修。一次偶然的机会,汪允鼐认识了去法商电车公司参观的赫赫有名的青帮大亨黄金荣。黄金荣看中了他的那份机灵劲儿,就将其收为弟子。

当时,黄金荣是法租界巡捕房刑事部侦探长,就叫汪允鼐进了巡捕房,在刑事部开车。汪允鼐没进巡捕房时对于侦查案件是隔行如隔山,如坠云雾中;待到进入圈子后,发现原来破案就是这么回事儿。他从小就游荡江湖,跟小偷小摸打惯了交道,有时免不得自己也客串一下,因此对于侦查案件竟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感觉,便时常为专管侦查偷盗案件的刑事部第三科出谋划策,竟是大有用处。黄金荣闻之大喜,就把他调往第三科当了一名包打听。

汪允鼐生性豪爽,为人正直,喜欢广交朋友,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交了一位中共地下党员,在对方影响下,他就此走上了革命道路。1933年,汪允鼐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前夕,奉组织之命前往延安。据说当时是潘汉年向中央社会部推荐的,看中的是他的侦查本领。汪允鼐原想以他的法捕房包打听资格,去了延安也应当算是人才了,理应受到重用。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延安竟然被康生下令软禁,予以审查。接着,就有了莫名其妙的情形出现了,审查下来虽然没有发现什么政治问题,但说他的入党介绍人已经不知去向,所以党籍无人证实,就不是中共党员了。

审查结束后,组织上让汪允鼐当了社会部保卫干部学习班的教员,专门对新手进行侦查技术培训。他干得很积极,还想重新申请入党,但不知打了多少次报告,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历史上跟黄金荣的那段关系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于是也就不去想了。即便如此,整风运动时他还是被关押了一阵子,差点儿就给毙了。

同样的原因,汪允鼐一直到跟着中央社会部进了北平也还是群众身份,最合适的岗位就是教员。1949年12月,可能被认为是不适宜留在中央社会部了,他就被通知前往察哈尔省公安厅报到。在省厅坐了几个月冷板凳后,正好要办一期警干培训班,领导从档案中知道了汪允鼐的老本行,于是就派他去当了教员组组长。

当时,察哈尔省公安厅的警干班,之所以称为“警干”,而不是像后来那样称为“干警”,那是有区别的。当时,由于治安工作的需要要扩展公安队伍,这样就必须有懂行的干部进行管理,因此就抽调了一批骨干分子进行培训。这些学员从培训班结业后,就是警察中的干部,所以,训练班被称为“警干培训班”。被汪允鼐挑选的五名专案组成员,夏盈蓝是延安过来的保卫干事,其他四人,除了一位姓顾的小伙子是才从军队转业到公安队伍的外,其他三人均是有着若干实践经验的成熟刑警。

汪允鼐回到办公室后便主持开案情分析会,却未能分析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全组成员都望着汪允鼐,想听他拿主意。但汪允鼐心里也没有主意,他只说了领导的要求,问大伙儿,你们说下一步应该怎么走。一位刑警说是否对那四个顾客再讯问一次,夏盈蓝马上表示赞同。于是,汪允鼐也就不说什么了,点点头让大家分头讯问。

刑警讯问时,汪允鼐进去看了看,听了几句,待到问完了他连汇报也不听,就让把那四位放了。望着别人疑惑的眼神,汪允鼐自信地说:“这种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窃贼!”

那么,谁是窃贼呢?汪允鼐面对着讯问笔录,知道没有什么价值,也就懒得去翻了,只是凭脑子想。思来想去,直到外面暮色笼罩,也没想出个结果来。正要出去找个地方独自喝上一杯老酒,活络活络脑筋时,公安局门口有电话进来,说有人找他。

来找汪允鼐的人是莫娜的临时译员陆定骧,他是奉莫娜之命前来打听侦查消息的。第一句就是:“东西追回了没有?”

汪允鼐望着对方被酒精激红了的脸,冷笑道:“‘追回了没有’?唔,真是‘吃的灯草,说得轻巧’,查案子有这么简单,还轮得到我汪某人来吃这碗饭?”说着动手给陆定骧沏了一杯茶,顺手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香烟。

两人喝着茶聊了起来,陆定骧先前喝了不少酒,话就特别多。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白天在“聚珍斋”的事,汪允鼐就留心起来,听得仔细,问得详细。这一问,就冒出了两个犯罪嫌疑人来。

这两个被怀疑是“不地道”的人,就是阔少爷和“玳瑁眼镜”。陆定骧回忆起,他们是在莫娜完成了购买玉器的手续,把玉器放入挎包后,才突然消失的。

汪允鼐一听说那个“玳瑁眼镜”对玉器竟如此懂行,已然吃惊,临末又有那么一个情节,不禁拍案惊呼:“哎!这两个家伙特别可疑啊!”

陆定骧聊了一阵告辞后,汪允鼐马上召来那几位临时部下,说了情况,当即下令: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立刻分头去调查那两个犯罪嫌疑人的下落,发现线索,立刻报来,勿轻举妄动。

专案组中有两名刑警原本就是张家口市公安局的,他们在平时的工作中都有自己的“眼线”,碰到案件时就可以通过各种渠道收集线索,作为侦查参考。次日上午八点,刑警浦靖烨就带着一条情报来见汪允鼐了。

“汪老师,您要找的那两个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

“唔,你说说看。”

浦靖烨所说的“一个”,就是那个阔少爷。他是这样查摸到的──

浦靖烨接受任务后,当即通知他的“眼线”:立刻去查摸这样两个人,查到后即刻报来。那些“眼线”当下便行动起来,浦靖烨本人也不闲着,去“聚珍斋”找店员打听那天那两人光临时的种种细节。他从两人的进店时间作出判断:他们住的地方距“聚珍斋”不远,因为他们是该店开门后来的第一拨主顾,几乎是刚开门就来了;而且,那两人还撑着一把伞──那雨是店开门前大约五分钟时突然开始下的。

于是,浦靖烨自己就在“聚珍斋”附近的几条大街小巷转悠开了。其时已是晚上,路上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转悠了一阵儿,不着边际,正要转回公安局时,突然迎面奔来了“眼线”,气喘吁吁地向他报告: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两个人中的一个!

那“眼线”是个乞丐,因为性格蛮横,又会比画一点儿拳脚,所以又是这一带乞丐中的头目。他从浦靖烨那里领受任务后,召来几个小乞丐,如此这般布置下去了。其中一个小乞丐晚上是专在“仙乐海”舞厅前行乞的,寻思此事要查,但是不急,明天再行动也不迟,于是仍旧去“仙乐海”门口行乞了。一会儿,来了一对男女,都是二十来岁的阔打扮,小乞丐上前去乞求,那小姐讨厌他,挥手要赶开,少爷却随手给了他两张纸币。小乞丐感激之余,定睛一看,觉得此人像是浦靖烨要查找的人,于是马上飞报“眼线”了。“眼线”闻报,寻思没那么巧的事儿,便半信半疑地自己去了“仙乐海”。他是叫花子,自然进不了舞厅,只好守在门口,一直候得那一对跳完舞出来,仔细一看,果不其然。于是,便招呼小乞丐一起尾随,看着两人进了一家咖啡馆,这才让小乞丐继续守着,自己便奔公安局想向浦靖烨报告,半路上正好遇到浦靖烨。

浦靖烨闻言自是大喜,当下便去那家咖啡馆察看。果然有那么一对男女在那里喝咖啡,那男的样子和“目标”之一确实酷似。浦靖烨不动声色,也要了一杯咖啡,坐在那里监视着。两小时后,那二位结账离开了,浦靖烨便暗暗尾随,一路跟踪,最后总算摸清了那少爷的住所。

浦靖烨说到这里松了一口气:“他叫来仰仁,是‘皮草大王’来守仁的公子。”

汪允鼐听了一愣:“是‘皮草大王’的公子?‘皮草大王’那么有钱,他的公子看中这么一件玉器,还怕买不起?”

“皮草大王”来守仁在旧时的张家口地区也算得上一位名人,张家口市是内外蒙古与内地贸易的第一商埠,人家带来的货物最多的就是毛皮,来守仁开的皮草行就守在张家口市,专等送货上门,到手后转往内地销售,获利就不是几成几成计算的了,而是成倍翻腾。因此,来氏家产颇丰,生有两女一男,那来仰仁算是独生子。按理说来家如此有钱,一件玉器应当不在他们眼睛里的,但是现在来仰仁已被浦靖烨确认为目标之一,应该说是不会认错人的。汪允鼐沉思片刻后,决定这就去来家访问。之所以说是“访问”,而不说“调查”,因为他相信即使来仰仁与该案有关,也不过是受人利用而已,极有可能还是蒙在鼓里的角色,因此没有必要兴师动众来真的。

汪允鼐去来宅时,带了浦靖烨和“聚珍斋”那天接待来仰仁两人的那个店员宋某。

一行三人上门时,来仰仁正要出门。他在客厅门口与来人劈面相遇,马上认出了店员:“哎!你不是‘聚珍斋’的吗?怎么上我家来了?”

来仰仁这一问,身份不言自明了。汪允鼐便拦住他,又挥手让已经不起作用的店员离开:“你叫来仰仁?对不起,有点儿事情要找你。”

来仰仁望着来人:“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

浦靖烨亮出了“派司”:“来少爷,看准了──公安局的!”

来仰仁一脸惊诧:“公安局的?你们找我干什么?”

这一嚷,惊动了“皮草大王”来守仁,马上出来接待汪允鼐两人。“皮草大王”是个处世经验丰富的角色,当下也不问来人意欲何为,先奉上两封银洋,每人二十元,这才拱手请教来意。

刑警当然不可能接受,汪允鼐还得宣传几句共产党的政策,然后再言归正传把玉器案情况说了一遍。那来仰仁还没听完就大叫起来:“哎!你们做刑警的也真是的,怎么会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我会偷那玩意儿吗?我来少爷……”

“停!”来守仁大喝一声止住了儿子的叫声,拱手道,“多谢二位实言相告。此事不是我袒护犬子,要说偷盗,他是没有份儿的。当然,不是说没有那份儿胆,而是没有那份儿心,也没有那份儿技艺。”

汪允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是想通过贵少爷了解另一位的情况。”

来守仁说:“另一位?这个我却不清楚了。”转脸向儿子道,“你又交了什么朋友?给二位警察先生说一说。”

来仰仁对父亲的话是愿意听的,当下便说了另一人的情况:那人名叫何瘦仃,以前是山西会馆的账房先生,解放后不知在干什么营生,这人学问很好,对古玩懂得很多。他是两个月前去宣化游玩时,顺便到县城的一家古玩店购买一件古玩小品时结识对方的。

汪允鼐稍一沉思,问道:“来少爷知道他的底细吗?”

“不知道。不过,恕我直言,我跟他交往下来,没有那种歪道上的人的感觉。”

“他住哪里?”

“他在张家口市没有家小,好像还没有成家吧。他就住在福建会馆里,我去过几次,和他一起喝酒,听他讲一些古玩知识和掌故。”

汪允鼐便起身告辞,临走反复叮嘱来仰仁对此事必须严格保密。来守仁送出门时,汪允鼐又让其约束儿子的行为,万万不可泄密,否则一旦坏了事儿,那就惹大麻烦了,少不得要弄场官司。那来守仁自是连声喏喏,不敢轻心。

汪允鼐随即去了福建会馆,悄悄找了那里的一个熟人。一打听,心里先是凉了半截。

原来这何瘦仃已经在福建会馆当了七年账房先生,平时生活俭朴,不赌不嫖,除了对古玩有所研究外,几乎没有什么嗜好。更值得注意的是,何瘦仃是国民党要员何应钦的远房侄子,民国时国民党中有人想讨好他,专程从北平跑来请他去政府或者军队当官,都被何瘦仃回绝了。后来,何瘦仃干脆在他的住室墙上贴了一张条子:“有劝言本人为官者,请即离!”

以汪允鼐的侦查经验,这样的角色绝对不会是刑事犯案者。因为刑事作案都要有一个作案动机,像何瘦仃这样的人,不可能产生作案动机,所以也就谈不上作案行为了。

于是,汪允鼐决定放弃这一线索。

江湖人称“屠三爷”

汪允鼐放弃了何瘦仃这一疑点,开始另外考虑寻找线索。

这时,已是汪允鼐接受任务后的第二天下午了,刘大遂给他的时限,还剩下一半。

在汪允鼐有个新思路时,来了一个中年刑警,对方并不认识汪允鼐,对着汪允鼐说想找一下汪允鼐同志。汪允鼐也不认识对方,便站起来道:“我就是汪允鼐。你贵姓?怎么称呼?不知找我有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