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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地理视角——看懂内蒙古

2020-04-18 18:00:38


中央之国的形成<三国篇> [第75节]



作者:温骏轩

长篇连载,每周更新


四夷之地1——漠南与内蒙古


一个文明的成长除了内在驱动力以外,还需要有外在压力刺激。所谓“多难兴邦”,一如这一百多年来的中国一般,若无外部压力打开国门,中央之国大概率还是会按照旧有的轨迹运行。只是这种压力固然客观上是有益的,但却很难有人愿意去主动面对,尤其对于一个内敛的文明来说。另一个角度看,虽然这种压力在大历史层面是必要的,却也无需在主观上去感谢对方。毕竟彼此都是为了生存,没有谁只是为了对方好,而去做那些或“善”或“恶”的事。

在中央之国的防线被从东南海疆攻破之前,蒙古高原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压力源。这片游牧之地诞生了匈奴、突厥、鲜卑、蒙古这些大家耳熟能详的草原帝国,其中有部分甚至一度跨越长城成为中原之主。然而真要让大家描绘这片土地的地缘结构,却又存在诸多概念上的盲点。比如这些能够在中国史书中留痕的马上民族,彼此间到底有什幺样的关联。




一切的一切,还是要从地理原点上去找寻线索。以两汉对这片土地的描述来说,知晓这段历史者一定不会对南、北匈奴这一划分感到陌生。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又有内、外蒙古的存在。其中内蒙对应中国境内的“内蒙古自治区”,外蒙对应着现在的“蒙古国”。这些都喻示着,蒙古高原最起码应该可以被划分为两部分。事实的确如此,历史上对这一划分更中性的定性是“漠南”与“漠北”。字面上理解的话,分割蒙古高原的是应该一片大漠,只是这片“大漠”并不是大家印象中黄沙漫漫的沙漠,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荒漠”。




一切植被稀少的大型干旱区都可以被称之为荒漠。形态上可以划分为:岩漠、砾漠、沙漠以及泥漠四种。简单理解的话,这四种荒漠形态彼此间的差异,就在于岩石颗粒的直径。细化成泥状并在水的作用下胶合在一起的就是“泥漠”。那些存在干旱地带的季节性河流、湖泊,干涸后暴露于地表的河/湖床就是泥漠。鉴于水在荒漠地带的珍贵性,泥漠在荒漠中的占比是最低的。

在地质学中只有粒径小于2毫米的石粒才会被归类为砂,以砂质荒漠就是大家熟悉的“沙漠”了;2-64毫米的石粒则被归类为砾石,以砾石为主的荒漠被称为“砾漠”。如果还没有风化成石屑,主要是大块基岩暴露于地表的荒漠,便会被称之为“石漠”,一般存在于山麓及地势相对较高处。

值得一提的是,石漠不仅仅存在于干旱地带,也会存在于一些降水很多的地区。比如在中国西南的喀斯特地貌区,由于土壤形成不易,降水又极易将表层土壤冲刷掉,同样会出现石漠化现象。此外,风而不是水是岩石碎化成粒的主要推手,从这个角度说沙漠的沙更应该被写作石字旁的“砂”。只是人们在长城以南,看到的砂状石粒通常以河沙或者海沙的形式,存在于水陆交接之地,使得“沙漠”二字亦讽刺性的得到了水的加持。

“戈壁”一词所描绘的形态更多与砾漠相重叠。由于戈壁已然成为了一种地理形态标签,被用来形容类似形态的荒漠,蒙古高原腹地的这块戈壁又被称之为“大戈壁”,又由于戈壁与沙漠的关系是如此的紧密,常常呈现相杂的状态,“大戈壁”也被人们称之为 “戈壁沙漠”。

总面积约130万平方公里的大戈壁,大部分位于蒙古国境内。这个总面积156.65万平方公里的独立国家,至少有超过七成的国土属于荒漠地貌,最悲观的观察者,甚至认为蒙古国已经有9成的土地在荒漠、半荒漠化。




位于蒙古国境内的这部分大戈壁我们可以称之为“蒙古戈壁”。它的核心区位于蒙古国南部,这点从行政设置上便可以看出。打开一幅蒙古国地图,你能够在地图的南面找到:戈壁阿尔泰省、南戈壁省、中戈壁省、东戈壁省、戈壁苏木贝尔省等名字中就带有“戈壁”二字的省份。这些行政区及其所代表的戈壁,将蒙古高原上的草原地带,分割于南北两端。




在内蒙古地区,最大的戈壁沙漠存在于阿拉善高原,这片位于河套、河西走廊、外蒙古高原,及西域盆地之间的风沙高原,也因此被贴上了“阿拉善戈壁”的标签。由于地处蒙古高原的最南端,那些被西北季风搬运而来的沙粒,更多因贺兰山、祁连山的阻挡而沉淀于阿拉善高原腹地,从而造就巴丹吉林沙漠、腾格里沙漠和乌兰布和沙漠三大沙漠,并使得阿拉善戈壁内的沙漠比例较蒙古戈壁更高。至于质量更轻的粉尘则继续向随西北季风向东南方向运动,最终受太行山脉、秦岭等高大山脉的阻挡沉积于黄土高原上,并在雨水、生物等活动的作用下,形成厚厚的黄土。




虽然干旱如阿拉伯地区那样的荒漠地带,同样能够滋生出游牧民族。蒙古国的那几个戈壁省,包括中国境内的阿拉善盟也绝非无人区,但在这样荒漠地貌中寻找水源、牧草,滋养牲畜和人口显然是非常困难的。正因为如此,历史上所谓的漠南、漠北之说,主要指的是大戈壁之外那些牧草生长环境相对较好的草原地带。

受大戈壁的挤压,中国境内能够为游牧民族所利用的草原地带主要分布于阴山南北、燕山北麓、大兴安岭西麓及河套地区。根据其行政归属,我们可以笼统的称之为“内蒙古草原”。然而所谓的“内蒙古草原”却不能和历史上自然分割而成的“漠南草原”划等号。这是因为漠南草原的概念实际止步于燕山北麓,而大兴安岭西麓的草原地带,地缘上则是漠北草原的范围。

换句话说,当年内、外蒙分裂之时,中央之国并没有失去所有的漠北部分。这点从内蒙古自治区,那向东北延伸至中国最北端的走势便可看出。观察之后你会发现,尽管内蒙古给人的印象是整体位于蒙古国的南部,但内蒙古的最北端却与贝加尔湖的中线齐平。反观蒙古国的最北端却只能对齐到贝加尔湖的南端。接下来的内容,将会告诉我们为什幺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地缘位置上看,漠南草原指的是大戈壁之南,与中央之国农耕区相接的这部分草原。事实上,从最初的状态来说,位于阿拉善戈壁边缘的河西走廊,也是漠南草原的一部分。只不过河西走廊不仅拥有祁连山雪水的补给,在纬度也更低(因此有更高的积温),所以在中原王朝进驻之后,很快便变身成为了绿洲农业区。即便此后再为游牧民族所控制,也不会去刻意改变它的经济属性,毕竟相比游牧经济来说,农耕经济的产出要大得多。

阴山以南、贺兰山以东,包括三个河套平原和鄂尔多斯高原的这片“河套”之地,地理属性到底是属于蒙古高原还是黄土高原还有一定异议,但从历史地缘属性来说,它们更应该被认定为漠南草原的组成部分,尤其在因缺乏黄河水补给,而呈荒漠与草原相杂状态的鄂尔多斯高原。也正是因为这片身处河套平原背后的草原存在,方使得中原王朝在控制三个河套平原的问题上举步维艰。即便这三片水草丰美之地,在水资源和积温上有开拓农田的潜力。




对于从漠北南下的游牧民族来说,阴山草原是他们最神往的方向。即便中原王朝控制了河套地区,将长城防线布设于阴山之颠,也往往会允许臣服于自己的草原部落游牧于阴山北麓,以帮助自己抵御来自漠北草原的压力。只是不管中原王朝愿不愿意,这些游牧者又都往往会进入阴山以南地区游牧,南匈奴在东汉时期被允许内迁入河套便是典型案例。

鄂尔多斯高原无法成为农耕之地,让中原王朝在阴山及河套平原的突出部长期处在不稳定状态。反观燕山方向倒是没有这层风险。燕山之南对应的是河北平原北部,有燕山山脉阻隔干冷的西北季风,迎接温暖潮湿的东南季风,这一地区一直是稳定的农耕区属性。倘或燕山防线被突破,那中原王朝所面临的风险就不是丢失一个突出部,而是改朝换代的危机了。

在燕山之北,与之对应的并不只是蒙古高原,南北向与之呈T字相交的大兴安岭,将燕北草原割为了两部分,一部分西北向直面蒙古高原;另一部分北与大兴安岭和东北平原相对应。结合近现代这一地区的行政结构,我们可以将燕北草原划分为三个亚板块,包括:张北草原、科尔沁草原,以及南锡林廓勒草原。

“张北草原”,简单点说就是河北省所管辖的这片燕北草原,包含隶属张家口市的张北、沽源、康保三县(狭义张北草原,仅指张北县境内的草原),这部分被划归河北的草原虽然在燕北草原中占比最小,但却因位于燕山山脉与阴山山脉相接处,成为草原民族南下的重要入口。秋高马肥之时,游牧者者可以从张北草原进入张家口地区,然后或向南攻入大同盆地;或向东沿桑干河而下,由燕山和太行山之间的连接部切入河北平原。




在燕山正北方向,游牧者对中原王朝的压力则是通过科尔沁草原体现出来的。从地形图上观察内蒙古自治区的轮廓,你会发现它所覆盖的并不只是蒙古高原。在东南方向,存在一个插入河北与辽宁、吉林三省之间的突出部。这个行政上对应内蒙古赤峰、通辽两个地级市的突出部,就是基于科尔沁草原的存在,而成为内蒙古的一部分。

整个草原带的核心是一条名为“西拉木伦河”的河流。这是一条横穿大兴安岭与燕山山脉之间的缝隙,东流入东北平原的重要河流。在与由燕山北坡而下的老哈河相汇后更名为“西辽河”,最终在内蒙与辽宁相接之地与“东辽河”对接成为辽河,向南注入渤海。




有高大山脉的紧密保护,又离海洋较近,西拉木伦河河谷按理说不应该成为一片草原地带的。悲剧的是,这条河谷正处于燕山山脉的北部,这意味着那些由东南向而来的暖湿气流,会很大程度被拦截在燕山南麓。反倒是那些能够直面渤海湾的平原地带,能够承接更多的水气,即便它们离海洋的距离更远。这使得西拉木伦河-西辽河河谷,成为了东北地区降水量最少的地区。

以西辽河畔的通辽市为例,其年平均降水仅为380毫米左右,较之燕山之南的北京要低约200毫米。而东北最北端的中心城市哈尔滨,近50年的年平均降水反倒能达到520毫米。




对于中原农耕民族来说,燕山之北的低降水量并不是好事,这使得他们无法在此扩张大规模扩张农业定居点。然而这一降水区间却又是最适宜牧草生长的区间,借助科尔沁草原,游牧势力得以沿西拉木伦河-西辽河向东延伸一个突出部。控制这个突出部的游牧者即可以据此对中原王朝的燕山防线全面施压,也可影响隐藏于白山黑水间的渔猎者。

很显然,这样一个位置如此重要的草原,应该滋养过很多知名游牧部落。科尔沁只是最后占据这片草原的游牧部落之名,在满洲崛起于东北平原之时,科尔沁部因其独特的地缘位置成为了最先臣服的游牧者,并在后来的历史中,成为了最受清王朝青睐的蒙古部落。

在此之前,据科尔沁草原而崛起的最知名游牧民族应该是契丹人。而在两汉之时,这片草原先是在西汉时为乌桓人所有,在东汉王朝两次将乌桓部迁入塞内后,鲜卑部又迅速填补了这一空白,并在三国时代成为了影响历史进程的闲棋冷子。

与乌桓同出东胡体系的鲜卑人,是顺着大兴安岭西麓的锡林郭勒草原南下,进入科尔沁地区的。这片呈东北-西南走向的草原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在行政上为内蒙古锡林郭勒盟所辖。其范围由大兴安岭西麓东南向一直延伸至燕山北麓。也正是因为其横跨漠南、漠北两大板块的特殊位置,前面才只是将“南锡林郭勒草原”视为漠南部分。其与北锡林郭勒草原的地理分割线,与西拉木伦河河谷持平,更具体的说是一片被称之为“浑善达克沙地”的荒漠。


“浑善达克沙地”是大戈壁在最东端的延伸。大兴安岭与燕山之间的这条缝隙存在,虽然成就了西拉木伦河和一条游牧通道,但同时也客观上成为了西北季风进入东北平原的一条“风谷”。在西北季风和狭管效应的作用下,来自大戈壁的风沙得以在这个位置上向东侵蚀,并在现今锡林郭勒首府锡林浩特之南,形成浑善达克沙地。不过由于与两大山脉相接的位置,浑善达克沙地的自然条件比之大戈壁腹地要好得多,沙地内分布着以查干淖尔、达里诺尔为代表的众多湖泊、泉水,使之整体呈现的是沙地与草场相杂的景象。

鉴于阴山及其以西地区所面对的都是水资源极度缺乏的大戈壁的腹地,虽有浑善达克沙地的存在,位于蒙古高原最东部的锡林郭勒草原,仍可算得上是唯一一条连接漠南、漠北的草原通道。顺便说一下,来自大戈壁的风沙不仅会在锡林郭勒草原中,切入一条浑善达克沙地。同样也会对处在风带中的科尔沁草原造成影响,尤其是在西拉木伦河谷的植被遭遇破坏时。

在人类活动日益显着的今天,这一影响已经让“科尔沁草原”在地图上变成成为了“科尔沁沙地”。好在这一切并非不可逆,一旦意识到问题出现在哪里并加以修复的话,无论是科尔沁沙地,还是鄂尔多斯高原东南部的毛乌素沙地 ,都有可能全面恢复草原状态。

由于能够得到大兴安岭之水的补给,大兴安岭西麓的这条草原带几乎算得上是整个漠北草原中条件最好的区域。不过这条草原带并非全部属于锡林郭勒草原的范围,整个山麓草原带的最北部,是由锡林郭勒盟之北的呼伦贝尔市所有,被称之为“呼伦贝尔草原”。想要在地图上一眼找到呼伦贝尔草原的位置并不困难,中国地图常常被形象的视为一只雄鸡,雄鸡鸡冠指向蒙古国方向的一角,就是呼伦贝尔草原的所在。


摆脱大戈壁影响的呼伦贝尔草原,是蒙古高原上最为肥美的草原之一。大兴安岭之水在山麓形成的呼伦湖与贝尔湖是其名称的来源。由于外蒙从中国分离出去之时,中蒙两国在贝尔湖之南的划界向东延伸至了大兴安岭,使得中国境内的呼伦贝尔草原与锡林郭勒草原间出现了一个缺口。也可以说,呼伦贝尔草原南部被划入了蒙古国境内(具体为东方省)。为了让这两片草原相接,呼伦贝尔与锡林郭勒之间的那段大兴岭,及负责管辖这段山地的“兴安盟”被划入了内蒙境内。

虽然沿大兴安岭西麓的这条草原带出现了一个缺口,但总体来说中国还是基本控制了这条连接大漠南北的草原通道。这同时还意味着依靠呼伦贝尔、锡林郭勒、科尔沁三大草原,成为了大兴安岭和燕山的外围保护者。然而从位置来看,你又会意识到这条草原带所拱卫的并非中原之地而是东北平原。换而言之,如果中央之国的统治者只是将长城以南地区视为核心之地,并没有动力将控制线沿大兴安岭西麓延伸至漠北的呼伦贝尔草原,羁縻燕北草原的游牧部落即可为中原提供缓冲。


地缘政治角度看,只有在将东北平原同样视为核心之地的情况下,上述格局才会出现。考虑到中央之国最后一个王朝正是崛起于东北平原,并一直将之视为自己退路。这一行政结构形成的地缘背景,相信大家都已领悟到了。可以说,中国古典时代在清王朝统治期对接近现代,造就了内、外蒙古并立的格局。

另一个地缘上的证据,是呼伦贝尔、兴安盟与赤峰、通辽四地区放在一起还有一个专属名称——东四盟。之所以有这个一个称谓,并不仅仅因为他们位于内蒙古的最东部,更因为它们在20世纪上半叶曾经属于东北的一部分。即便在今天,你仍然可以在这四个地市感受到浓浓的东北风。以至于网络上经营有人发问,东四盟到底应不应该算东北。

不过刚才我们也说了,以大漠戈壁为界将草原切割为漠南、漠北两大板块才是历史的常态。从华夏文明的角度来说,开始在内部划定十三州部的两汉时期,同时也正是这一意识的形成期。以卫青、霍去病为代表的军事将领,对漠北的一次次远征,让这处化外之地的轮廓逐渐清晰。下一节,我们就将步入神秘的漠北,去看到这片苦寒之地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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