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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朝的那些事情(六七三)

2020-04-01 18:03:08

局面确实糟到不能再糟。八路军丧失了前两年大扩军的兵力,丢掉了几乎全部平原根据地,山区的地盘也大大缩小;剩下的人个个疲惫不堪,不少主力部队建制残缺不全,子弹平均一人只有五发,打一场阻击战都不够。

对所有发生的一切,彭德怀都心里有数,但更让他心里有数的,是四年前的那个预言。

一九三八年,正当国共合作处在蜜月期、八路军向敌后飞速发展时,毛泽东在延安昏暗的窑洞里,挥笔写下了那篇着名的《论持久战》。在这篇雄文里,毛泽东详细分析了中国和日本的国情,预言了国际形势将发生变化,并且预测抗战将在某个阶段达到相持点,然后会出现大量的反复与僵持,鬼子将实施极残酷的进攻,游击队损失惨重,根据地急剧缩小。

虽然网络上不少小白喜欢推崇蒋百里,但实事求是地讲,蒋百里的战争预言并不准确。他只知道不停地征兵打仗,直到撑赢为止,用现在的话来讲,叫单纯军事观念;而光在军事上拚日本人,是拚不过的,真正给出抗战答案的,是毛泽东的《论持久战》。在描述了抗战即将出现的困难之后,毛泽东极为自信地给出了解决方案,要求共产党人把所有民众都组织起来,一同投入反侵略战争中,在八路军、新四军领导下实行总体作战,打破鬼子的封锁,熬过最为艰苦的阶段,并发动反攻,把敌人打出中国,最终获得战争的胜利。

四年前毛泽东写下长文的时候,大部分人充满决战速胜的幻想,认为他过于悲观;现在抗战已然走到最艰苦的时段,那些人又都很悲观,认为毛泽东过于幻想。而彭德怀的任务,是把幻想落实成现实,反击冈村老狼的凶猛进攻,一点点耗尽鬼子的实力。

土包子彭德怀自然没有机会领悟王阳明的心学,但作为一个聪明人,他依然有知行合一的觉悟。光拿着一本《论持久战》,是打不赢冈村老狼的,毛泽东给出了光辉的前景,他则找到了合适的方法,去贯彻相关方针原则,并获得最终的胜利。

当鬼子竖起一座又一座炮楼、把抗日根据地划进他们的势力范围时,从八路军内部也分出一批又一批小部队。他们七到三十人为一组,悄无声息地趁着夜色出发,潜入已经沦陷的根据地,执行彭德怀和八路军总部下达的反攻任务。

在最艰难的一九四二年里,反法西斯同盟各国都在奋力反攻。美国下水了数十万吨舰船,派到太平洋和大西洋上殊死搏斗;苏联倾尽全力生产飞机坦克,跟德国斗得难解难分;即使是一贯不给力的蒋委员长,也能从盟国弄来军援,守住摇摇欲坠的战线。而彭德怀却什幺也没有,连子弹都不够用,只能派出十几人的小分队。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彭德怀都是在异想天开,因为他的小分队只有随身的轻武器,根本不能同日伪军抗衡。但雄辩的事实证明,彭德怀实在无愧猛将之名,正是这一支支小分队恢复了根据地,打碎了冈村老狼的美梦,并把红旗重新插回华北平原的大地上,那时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响亮名字,叫做武工队。

所谓武工队,全称叫武装工作队。由于八路军损失实在损重,彭德怀不得不决定全军大量精简,机关人员充实一线,同时缩小野战部队规模,大量派往地方游击。武工队的任务,就是为游击队打前站,恢复被鬼子绞碎的抗日政权,创造安全的活动空间。

面对鬼子穷凶极恶的大扫荡,八路军不断化整为零,挑出文化比较高、打仗比较在行的精英分子,由负责情报锄奸的干部带领,集中弹药后组成小队,派到敌后进行反攻。他们的装备和人数实在少得可怜,但每个武工队员都知道,自己已经是根据地的唯一希望,因为每多带一颗子弹,就有一名战友手中的枪要变成烧火棍。为了抗战,为了中国生存,也为了给死去的乡亲和战友报仇,他们必须驱散漫长的夜色,迎来灿烂的明天。

光靠精神力量是不够的,武工队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们来到沦陷区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向日伪军据点发动自杀性攻击,而是找到残存的关系和眼线,惩戒通敌害民的汉奸,并且跟据点里的伪军取得联系,要求他们不得为难八路军。

作为名义上的中国人,伪军实在是个尴尬的存在。

爱国跟他们自然没有关系,日本人也不可能真心喜欢他们,大部分人加入伪军,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武工队来到沦陷区后,开始通过各种关系连逼带哄,要他们同八路军合作,不许干涉抗日,不得欺负老百姓。

对伪军来说,武工队的威胁是非常现实的。鬼子再厉害,说到底仍然是外来政权,而大部分伪军还是当地人,一家老小都在附近,一旦得罪那些不要命的八路,肯定会吃眼前亏。考虑到武工队的要求不算过分,不少人都纷纷表示了相关立场,愿意和对方交个江湖朋友,你不扫我面子,我也别挡你的路子,大家和平共处。

私通八路是要掉脑袋的。很明显,伪军不可能一开始就如此友好,而喜欢欺压老百姓、投靠鬼子的败类更多。因此武工队除了四处找伪军交江湖朋友外,还经常需要执行特别任务,拣几个不长眼的汉奸头头干掉,然后贴出公开告示:某某某敢同武工队过不去,就是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谁要是也活得不耐烦了,胆敢阻挠抗日大计,这就是下场!

嗅觉灵敏的鬼子当然不会忽视武工队的存在。但是这些八路的规模实在太小,经常只有七八个人;而且极富情报经验,随身火力又旺,大队人马固然抓不到,小股特务往往也占不到便宜,象涂了油的泥鳅一样滑不溜手。守在大碉堡的鬼子一趟趟地扑空,盯在小据点的伪军又不愿用性命去冒险,于是慢慢地,各村重新出现了抗日宣传标语,据点门口还有新印的日文传单,劝日本兵不要当炮灰;过往的邮车也被人拦住,每封信都要加盖抗日戳后才准放行;碰上再狠一点的武工队,干脆把村里的伪军家属集中起来,晚上逼着上夜校讲大课,让他们劝据点里的亲戚机灵一点,不要跟八路军蛮干,多给自己留条后路。

随着武工队活动的推广,鬼子强行建立的“防共团”一类组织开始失灵了,皇协军也有意无意地保持中立,个别情况下,鬼子到村里突击时,武工队还能到伪军据点里避风头。

武工队的活动,渐渐成了一种传说。四二年五月,鬼子还在冀中大肆扫荡,第一批武工队已经组建出发;而到十月份,冀南军区的武工队们已经建起了一千多个伪军关系。靠着这些关系,被占领的农村重新恢复了秘密政权和交通线,个别死脑筋的汉奸想不开的时候,武工队甚至敢提前几天贴布告,宣判他们的死刑。

很明显,在鬼子重重碉堡封锁的敌占区里搞宣传、甚至同伪军头目过不去,绝不是轻松愉快的事情。沦陷区里危机四伏,随时可能碰上敌人,到处都是潜在的陷阱,作为精英小组的武工队为了反攻,有多少个夜晚在不停地转移和战斗,有多少人死在特务或日军的突袭中,又有多少人在酷刑下煎熬挣扎到最后一口气,已经没有办法统计。大批死难者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靠着他们的牺牲和机智,冈村宁次强占的华北,又一步步重新变成游击区,然后缓慢地变回抗日根据地。

十二月九号,晋察冀军区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院长、印度援华医疗队大夫柯棣华病逝,这也是在晋察冀逝世的第二位国际友人。八路军能得到的外援很少,但就连这样少的外援,也在一点点消耗殆尽。

也是在十二月,朱德和彭德怀联名签发了一道命令:从四三年开始,全军每人每天多发三钱油,每月多发五角津贴,每年发两条毛巾作福利。

这道命令很简单,甚至有点琐碎。但看到命令的人,都是精神一振。并不是为多出来的毛巾和零用钱高兴,而是他们从命令里看出了一个信息:八路军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此时正在努力改善艰难的处境,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