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月13日，距离春节旅客运输开始没有几天了。

这天中午12时30分，厦门开往鹰潭的476次旅客列车接近江西省资溪车站。还有两个多小时，就要到达终点站鹰潭了。

475／476次列车是江西省最早通往厦门经济特区的普通旅客快车，途经老区——山区——特区，沿线治安情况比较复杂。值乘此次列车的是鹰潭客运段与鹰潭铁路公安分处乘警队。

在餐车（3号车厢）内，休息班的警长胡宗泽正与朋友聊天。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青年手拎一个长方形牛津包，和两名女青年急匆匆从硬座车厢走过来，准备穿过餐车到2号硬卧车厢。当他们走过胡宗泽身边时，胡宗泽随口问道：“有票吗？”

“有。”

胡宗泽接过车票一看，其中有两张是刚刚补办的卧铺票。他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一男两女：这两个女的明明是从厦门站上车的，是硬座车票，为什么快到鹰潭了，还补办卧铺票呢？而且行色匆匆。

胡宗泽心里犯着嘀咕，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他把手中的票还给了穿黑西装的男青年。

等这三人刚刚走进2号车厢，胡宗泽就站起身，跟了上去。

在2号车厢17、18组铺位处，胡宗泽找到了这一男两女，看见他们正与另外三名男青年嘻嘻哈哈地聊天。

原来是他们！胡宗泽心里有数了：这四名男青年一起从郭坑站上的车，一起到餐车吃饭，挺惹眼。

“你们是南昌人？还是景德镇人？”胡宗泽若无其事地问着，眼睛扫向四周。他指了指放在中铺的牛津包问道：“这是谁的？”

“我的。”一名女青年答道。

“请拿下来检查一下。”

牛津包内只有几件普通衣物。

胡宗泽又指着一个锁在行李架上的密码箱，问：“这是谁的？”

身穿黄色皮夹克的男青年马上站起身来：“我的。”

“请拿下来检查一下。”

“讨厌！”穿黑西服的男子说。

“什么叫讨厌？讨厌在什么地方？”胡宗泽一边还击，一边叫“黄夹克”打开密码箱。

箱内，有两台无线电对讲机、几件衣服。胡宗泽在衣服上捏了捏——有硬物。拿出来一看，是两只一大一小的手镯。大的是翡翠镯，宽边、上有裂纹，显得有些年头了。

胡宗泽把两个手镯拿在手上，让“黄夹克”把其他东西收拾好。“请跟我到餐车去。”

在餐车靠近2号车厢的2号餐桌位，胡宗泽坐在了过道右边，“黄夹克”坐左边。“手镯是从哪儿来的？”胡宗泽问道。

“在广州花80元钱买的。”

胡宗泽心里估算：大的手镯就不止80元。

“你还是讲实话吧。”胡宗泽轻松地说道。

“黄夹克”避开正面交锋，把话题转到两名女青年身上。

“我问的是手镯。”胡宗泽表情柔和，却毫不让步。“黄夹克”又一次转移了话题。

这时，“黑西服”与另外两名男青年走进餐车，他们的手都插在衣兜里。他们假装关心地问了几句话，看了看胡宗泽与“黄夹克”的脸，没有发现什么，又走回2号车厢。

“把身份证拿出来。”胡宗泽看着“黄夹克”不肯就范，采取了进一步的措施。

“黄夹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了钱包：美元、港币、外汇券、人民币。身份证上写道：汪金根，1965年生，南昌市人。

“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都拿出来。”听到胡宗泽的命令，汪金根从身上拿出零钱、手帕等物，放到餐桌上。

“你过来一点。”胡宗泽对汪金根说，并顺手抓住汪金根右边的衣襟，没东西。胡宗泽的手顺势往下一摸——口袋里有一块硬绑绑的物品。是玉？是黄金？他们在走私？胡宗泽猜测着。

“把这东西拿出来！”胡宗泽的口气强硬了。

汪金根的手伸进了口袋，但却是空手而出。他把手插在胸前衣襟里。

“你不要乱动！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汪金根开始躁动起来。他的双手在浑身上下乱摸，右手不时地伸进胸前衣襟。

胡宗泽那双不大的眼睛紧紧盯着汪金根的双眼，因为那双眼睛越来越红！

在胡宗泽一再催促下，汪金根右手四次伸进口袋，四次空手而出。

“站好！”胡宗泽喝道。他准备自己去拿汪金根口袋中的硬物。胡宗泽的手刚刚伸出，汪金根的右手却迅速地抬了起来，从胸前衣襟内拔出手枪，左手伸向枪栓。

胡宗泽没有放松警惕。就在手枪还没有完全从衣襟内拔出时，胡宗泽已一步上前，右手紧紧抓住汪金根持枪的手腕，左手护住枪机，向上举起，并大喊：“有枪！”

汪金根一边躲闪，一边往2号车厢后退。一个转身，枪口正对着胡宗泽！

与胡宗泽隔着几个餐桌，坐着另一名乘警李璋。他参加公安工作仅半年，此次是他第5次出乘。这会儿，他正好不当班，正在餐车内与别人闲聊。对不远处“师傅”——警长胡宗泽的行动，他一直留心着。他要向这位性格沉稳、经验丰富、又像老大哥一样爱护他的警长好好学两手。

听到“有枪”李璋一激灵。他从座位上跳起身奔了过去，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汪金根的腰部往地上摔。

58岁的餐车主任邓志友也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抓住歹徒的脖子。这位以爱管“闲”事而闻名的老头，又管“闲”事了！

三拽两拖，汪金根被摔在餐车门口狭窄的过道上，他们几个人扭成一团。汪金根的手把枪攥得死死的，嘴里拼命地叫喊着！

胡宗泽在夺枪的同时，一直留心着2号车厢内的动静一一他在担心汪金根的3名同伙！

“踏、踏、踏……”他清晰地听到了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过道内光线很暗，而2号车厢门口却很明亮。胡宗泽从黑暗处看过去，3名男青年成一条直线跑了过来，穿黑西服的在当中。

他们手中有枪！

左手已伸向枪栓。“咔哒、咔哒”，子弹上了膛！

胡宗泽刚要通知李璋注意，枪响了！

28岁的李璋，背朝2号车厢，半跪着紧紧地抱住已被摔倒在地的汪金根的腰。他听到了“啪”的一声，但没往心里去。可不知为什么，双腿忽然没劲了，李璋慢慢地倒了下去。

胡宗泽看见李璋被打中了，38岁、性格内向、不好激动的胡宗泽一股怒火直冲头顶，犯罪分子太猖狂了！他不知哪儿来的力量，一把夺过汪金根手中的枪，照着扑过来的汪金根头部就是一枪，汪金根的脸顿时开了花。

夺枪——上膛——射击，仅用了几秒钟。

坐在地上的李璋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回头一看——背后，两支乌黑的枪口！

这一刻，李璋清醒了！

他看清了握枪的手！看清了那只手正在扣动扳机！

李璋本能地向后挪动着身体。“啪、啪”，枪声又响。

退到2号车厢门口处的李璋，目睹了子弹打在铁板上，直冒火花。

子弹从胡宗泽身旁飞过。胡宗泽抬手又是两枪。靠近2号车厢门口处的歹徒，离他仅有二、三米远。

歹徒发现胡宗泽手中有了枪，慌忙向2号车厢内退去。胡宗泽一个箭步追到2号车厢门口，将身掩在门旁，连连射击。

突然，在胡宗泽枪口前，出现了一名女列车员，胡宗泽额上的汗都出来了——差点误伤了她！

“你快让开！”胡宗泽真急了。他用手枪一把将女列车员推入一组铺位内。

一名歹徒被打倒了。穿黑西服的一边吃力地拖着被击中的同伙，一边与胡宗泽对射。

“黑西服”仿佛拖不动了，将身掩在九、十组铺位内。

胡宗泽看见“黑西服”两只手中都拿着枪。

“不要伤害旅客！”胡宗泽警醒到，保护旅客生命安全是头等大事。

他朝车厢内喊道：“旅客们不要慌，请赶快从车厢两边撤走。”有十几名旅客从他身边安全撤离。他又将负伤的李璋扶往乘务室。

枪战在继续……

“咔”，胡宗泽手中的枪哑了，子弹打完了……

12时35分，476次列车正点停靠资溪车站。

车站公安派出所执勤民警屈正明、马家学按惯例接车。他们从车的前部往后巡视着。“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枪声！”屈正明、马家学返身往枪响的地方跑去。

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穿越2号车厢，往门口靠近。屈正明、马家学在车下与这个人赛跑。

快到车门口了，跑在前面的屈正明只听“啪”的一声，倒下了！

28岁的屈正明，5年警龄的屈正明，在生与死的关头，他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皮夹克、警服、乳白色毛衣、暗格衬衣——屈正明穿着的服装。在胸口位置上，都有一个直径0.5厘米的枪洞。背上的血染红了毛衣。除去贴身衬衣，其他衣服的左胳膊下方，有着一个前小后大的枪洞——屈正明是在奔跑过程中，迈右腿、挥左臂时，子弹通过他的衣袖击中心脏。他没有留下一句话，走了。

跑在后边的马家学，见屈正明倒下了，他奋不顾身地扑向歹徒。“啪”又一声，子弹击穿了马家学的大腿，54岁的马家学倒在血泊里。这位老共产党员，指着歹徒逃跑的方向，对赶来救护他的民警说：“别管我，快追！”

资溪车站公安派出所全体干警闻声而动，全副武装地出现在现场。维护现场、追赶歹徒、包围车厢、报告情况，一切都井井有条。

车站的职工与住在附近的职工家属也来到现场。这些铁路职工与半铁路职工没有谁组织，没有谁吩咐，却救护的救护，截车的截车，一切井井有条。资溪车站派出所副所长放手让他们去干，专心地组织围剿。

车上，一阵短暂的寂静。

激战后的寂静让人心中发怵。

在乘务室里的李璋臀部中弹。他心里好急——我要是有枪……

李璋伸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已被他紧紧地挡死了。他担心一旦歹徒冲过来，不能自由活动的他会给警长添麻烦。

“咔哒、咔哒”，从2号车厢内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用我的心，细细地去看这世界……”，歌声，怎么会有歌声？哪来的歌声？李璋有点发懵。

“旅客同志们，列车上发生了意外情况，请大家不要慌张，不要随意走动。”列车广播室内传来清脆的声音。

蔡伟英，26岁的女性。一副金边眼镜更增添了她的文静秀气。中午，是广播员休息的时间。睡着了的蔡伟英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她探头窗外——2号车厢门口躺着两个浑身是血的警察。列车前前后后围满了人。列车上有持枪歹徒与乘警对峙。她听到了这个消息，也嗅到了空气中紧张的气味。她返身打开了并不到开机时间的广播器。

歌声，就是她播放的录音，以此缓解旅客紧张的情绪。然后，她换上古筝独奏《赤壁怀古》，放低音量，倾注全部感情广播道：“年轻人，生命来之不易！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抵抗是没有好处的，放下武器走出来吧！”

她一遍又一遍地广播着。

邓志友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

还在车厢门口的胡宗泽前面有敌，旁边有伤员，后边还躺着受伤的汪金根，他实在分不出身来肩负起组织这场战斗的重任，老邓成了他的好帮手。

一会儿跑下车报告情况，一会儿又回到车上查看，照顾伤员，监视汪金根，枪声呼啸，他仿佛都没有听见。

已经打了多少枪，胡宗泽已经记不清楚了，其实，他也没数。他快步返回餐车过道内，从汪金根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硬物——装满子弹的烟盒。他一发一发将子弹压入弹夹。他轻轻地敲了敲乘务室的门，喊道：“李璋，是我。”李璋闻声打开了乘务室：“师傅，你没事吧。”李璋看到他敬佩的警长安然无恙，心里踏实了。

胡宗泽极为沉着。他掩身在硬卧车厢门旁控制住了歹徒的活动范围。乘枪战间隙，他对李璋说：“你快下去，我掩护，赶快报告情况。”正在前部巡视的乘警陈顺林，赶了过来，把李璋背下列车。

刚刚撤下来的李璋马上叫资溪站职工叫通乘警队电话，忍住伤口的剧痛，清楚明白地汇报了案情——“我负伤了，警长还在与歹徒对峙！”

正在车厢内的胡宗泽，还击！还击！不给歹徒以喘息机会。约半个小时过去了……对面已没有了射击。

当地公安机关、武警部队赶到了。

胡宗泽与两名武警战士往车厢内搜索。

9、10组下铺上，横躺着两个人，血流了一地。两个人的脸色已经变白，眼光涣散。胡宗泽侧身上前，抓住穿黑西服的往下一拽，“扑通”，穿黑西服的掉在地上，床上，露出一把手枪，枕头上，一片血迹。两名歹徒身上各中四枪。车上4名歹徒，被胡宗泽击毙2人，击伤一人，一人在逃！

这一消息惊动了江西省、福建省公安机关武警部队及地方政府，惊动了上海铁路公安局、南昌、福州铁路公安处。

1.4万余人的追捕队伍，密密匝匝的包围圈，一双双来自四面八方警惕的眼睛。

1月15日上午10时15分，歹徒王建平在资溪县十里源村马印山，被武警战士肖光华击毙。经尸体解剖，王犯胃内空洞无物，并有因饥饿而出现的出血点，面部、手脚全被茅草荆棘刺破，伤痕累累。

“1·13”枪战的消息传到了铁道部、公安部……

两部领导振奋了，两部干部工人振奋了。车上732名旅客无一人伤亡！车体基本完好。

当天14时26分，476次列车恢复运行，开往鹰潭！

漂亮的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