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宋希濂在监狱改造期间，陈赓常常去看望他，开导他，多年以后，宋希濂被特赦，在饭桌上二人再次相遇。

面对曾经的同窗好友，宋希濂作何感慨？经过10年改造的宋希濂或许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宋希濂，他接连问了陈赓好几个问题，让陈赓感慨不已。
兵败川西

1949年10月，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南，此时宋希濂率领的14兵团早已经所剩无几，他刚刚失去了荆门，然后惨败川东，朝着西昌方向一路逃窜。

就在一年前，宋希濂被蒋介石调任苏州任“剿共”副总司令，得意洋洋，如今他率领的两个兵团共6个军14万人全部被消灭，11月初，宋希濂被中国人民解放军围困。

宋希濂知道现在已经走投无路，面对“四面楚歌”，他掏出手枪准备了断自己，突然被自己的警卫扑倒，把枪夺了过去，两人抱头痛哭。

就在宋希濂大哭之时，解放军冲过来把宋希濂重重包围。

“谁是宋希濂？”

“站出来！”

没人吭声。

结果曾经打入宋希濂部的一个叫王尚述的人认出了宋希濂，他走到宋希濂身边说：“你不要害怕，解放军优待俘虏，对高级将领更会优待。”

宋希濂没有办法，只好承认自己就是宋希濂，随后解放军告诉他，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一个不杀。

宋希濂吃了一惊，虽然感谢不杀之恩，但他的情绪十分强烈，作为国民党的高级军官中，最后一个被俘的，他坚决不服从共产党的安排。

宋希濂的前半生，追随蒋介石南征北战屡建功勋，被人称为是青年得志，但他认为，君子不事二主，直到被俘的那一刻，他依然“忠心耿耿”。

他曾说：

我被俘的那一年，我父亲死了，妻子死了，自己一直打败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所以我在大渡河旁边被活捉时，是决心一死的，想到自己自己成了俘虏，多么的可耻。

所以，在关押之初，宋希濂和其他人一样，精神不振，反正自己也是失败者，生死有命，过一天算一天，除了一天三顿饭，剩下就是下象棋。

陈赓得知宋希濂被俘后，专门从云南边陲赶到重庆，去看望宋希濂，或许这是宋希濂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得知陈赓要来看望自己，宋希濂手忙脚乱，陈赓说：“你好呀，看见你身体还不错，我很放心。”

宋希濂羞愧难当，他自己本来就认为被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不料现在居然被同窗好友看到了。

本来整天萎靡不振的宋希濂在陈赓的安慰下，思想有了很大的改变，陈赓告诉他，要多看点书，不要有思想负担，多思考一些问题。

陈赓问：“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宋希濂说：“还是西安事变的时候。”

当时宋希濂劝说陈赓在国共两方做好选择，实际上有暗示陈赓之意，不料陈赓当场拒绝，如今，两个人的结局就在眼前，宋希濂怎么能不羞愧。

西安事变后，蒋介石返回南京，宋希濂率领三十六师进入西安，担任西安警备司令，陈赓得知后，专门去看望老同学。

“报告，有个姓陈的长官，要见司令，说是司令的同乡还是同学。”

宋希濂正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听戏，心里一想，在西安还有老同学吗？莫不是陈赓？

宋希濂赶紧说：“马上去问清楚，如果叫陈赓，年庚的庚下面有个贝字，就叫他立刻进来。”

五分钟后，陈赓出现在了宋希濂面前，宋希濂皱眉说道：“哎呀，还真是你，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陈赓放大嗓门说：“十年一觉扬州梦，你我不见，正好十年，看起来你更威武了，还是师长啊。”

宋希濂哈哈大笑：“哪里哪里，名声在外啊。我听说陈兄也是红军师长了，抗日作战，大有用武之地。”

两个人聊到周恩来，宋希濂说：“我早就想拜见恩师，你代我问好，改天我一定登门拜访。”

陈赓说：“恩师也在忙，但是一直在西安，警备司令要拜见，当然欢迎啊。”

陈赓表示，天下分久必合，这是中国古训，我们可以携手合作，这就是现实啊。

这一来，就是十几年了。

如今，黄粱一梦，宋希濂在重庆见过陈赓后，其实有很多问题，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战败，他说：“毛主席的文章我经常看，特别是军事着作，我做了认真的研究，但我不知道，毛泽东究竟多么厉害，那么几个枪，那么几个人，就落地生根，野火烧不尽？”

由于当时宋希濂的情绪比较激动，也对共产党有敌视的成分，陈赓并没有过多回答他，在重庆生活了两年，宋希濂被押送到了北京功德林。
十年战犯生涯

在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他见到了昔日的老战友，杜聿明，王耀武，黄维等，不仅是他的老战友，还是他的老同学，如今又要生活学习在一起了。

刚到功德林，宋希濂发现，在监狱有个普遍的声音，那就是大家都认为自己是蒋介石的反动集团要犯，居然榜上有名，那就要杀要剐随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宋希濂慢慢发现大家的思想在悄然改变，首先，大家随着年龄的增长，各种疾病缠身，管理人员不仅带他们去看病，而且还给他们好吃好喝。

难道共产党会对一个将死之人这样照顾？

宋希濂在一份学习报告中写道：

1956年是我改造过程中最突出的一年，我逐渐认识到，中国共产党对我们宽大处理是实实在在的。

我的健康较坏，经常头昏脑热，血压升高，管理人员带我去看了病，还给我吃肉，后来才知道，当时国家正处于困难时期。

最让宋希濂感动的是，就在他思想刚刚好转的时候，张治中专门去监狱看望了宋希濂，张治中告诉他，毛主席亲口说的，对改造好的战犯可以既往不咎，进一步给予宽大处理，并且“不审判”“不判刑”。

宋希濂对张治中的话深信不疑，但他没有想到，这个美好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1959年10月的一天，宋希濂和几个体力较好的伙伴去郊外劳动，当时果园里景色很好，宋希濂和同伴们吃着果子，很舒适。

太阳偏西的时候，突然听到东边有人喊着：好消息，好消息。

在监狱里听到好消息，这自然是大家最关注的时候，因为果树挡住了视线，宋希濂也看不清到底怎么回事，便穿过匆匆穿过树林。

只见王耀武打开一张大报纸，在大声喊着：

在庆祝伟大的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时候，特赦一批确实已经改恶从善的战犯，关押满十年，确实改恶从善的人予以释放。

宋希濂兴奋地挤到王耀武的后面，先睹为快，原来那是一份特赦令，毛主席亲自签署的。王耀武喊着：“看，这是毛主席签署的。”

突然人群里一片呼声“好啊”“太好啊”“毛主席要特赦我们”，宋希濂看到，大家都议论纷纷，有的人甚至都激动地掉眼泪。

宋希濂回到监狱深思着，在这份特赦令上说的很明白，一个是“十年”一个是“一批”，意思就是有的人会被释放，有的人不会。

宋希濂这样想，大家都这样想，到底主要依据是什么？不清楚，躺在床上，宋希濂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当年被俘到现在，也差不多十年了。

他本想问问大家，可这一夜格外安静，往日的喧嚣一下子失踪了，宋希濂知道，大家都在想这个问题，到底会释放谁呢？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他们一直在讨好监狱的管理人员，打听着关于特赦令的消息，管理人员只告诉他们，表现好的就会特赦，而且会分批特赦。

这一天终于来了，1959年12月4日，他们被带到了大礼堂，他们看到主席台上的横幅“特赦战争罪犯大会”，大家都激动起来。

宋希濂只觉得手心出汗，他全神贯注，耐心地等待着，倾听着这神圣的时刻。

不一会儿，最高人民法院首席法官开始宣读名单。

“杜聿明！”

“有！”会场一片安静，只见杜聿明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了主席台，深深地鞠了一躬，双手捧着特赦证书走了下来，大家都看着杜聿明，看不清特赦证书上的字，但是可以看到杜聿明的脸上挂着泪水。

“宋希濂！”

宋希濂没有想到，第二个就是他的名字，他猛地一站，双腿发软地走了上去，他接过自己的特赦证书时，只觉得额头冒汗，心跳加速，他坐下来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证书，上面写着：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特赦通知书

一九五九年度赦字第贰号

遵照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七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特赦令，本院对在押的蒋介石集团战争罪犯宋希濂进行了审查。

罪犯宋希濂，男性，五十二岁，湖南省湘乡县人。该犯关押已经十年。在关押期间，经过劳动改造和思想教育，已经有确实改恶从善的表现，符合特赦令第一条的规定，予以释放。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

一九五九年十二月

宋希濂的脑袋如梦境一般，根本没有听清后面叫了谁的名字，直到这次大会结束，他才知道，第一批共特赦了十人。

分别是：

杜聿明、王耀武、曾扩情、宋希濂、陈长捷、杨伯涛、郑庭笈、邱行湘、周振强、卢浚泉。

新生了！这十个人拿着自己的证书，如同重生一般，按照周总理的指示，他们刚被特赦后，就可以出狱，北京有亲戚的就可以回家，没有亲戚的，可以听从政府安排。

或许他更没有想到，在特赦后的第十天，就被通知说，周总理要亲自接见她。

1959年12月14日，宋希濂被人通知，周总理要亲自接见他们，宋希濂这是十年来第一次坐在车里，他望着窗外，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眼泪不住地流。

当年从黄埔军校出来，宋希濂的升迁是很快的。在去日本留学之前军校毕业后从副排长升到上尉连长，只用了半年时间，1935年从日本学成回国后没有马上升迁，这是蒋介石用人的原则，把他放到“第一线”锻炼。

回想起当年的一幕幕，他觉得无颜面对周总理，无颜面对这个曾经是自己老师的人。

在这次宴会上，周总理谈笑风生说：“在座的各位都是黄埔学生，我和文白（张治中）曾经是你们的老师，我们多多少少有点责任啊。”

这一句开场白大家都笑了起来，周总理又说：“不管如何，你们跌跌撞撞，今天又回到了人民的阵营，我还是要祝贺你们的。”

这一句话，让宋希濂和杜聿明等老龄稍大点的人落泪了，但还是使劲地鼓掌。

这次见面周总理不仅对大家的工作做了安排，还对大家的家庭也问了很多，周总理表示，会尽可能地让大家生活好。

宋希濂回忆，在这一年期间，周总理接见他们好几次，都是在关心他们的生活，但最让他感动的还是一年后，周总理在颐和园宴请的那次，陈赓也来了。

宋希濂十分高兴，可以再次见到周总理，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宋希濂见到陈赓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他说：“我宋希濂能有今天的新生，应该感谢你这个老同学的教诲。”

宋希濂指的是当年在重庆，陈赓去看望他开导他的那次，陈赓笑着说：“只要你好好为人民服务什么都好，倒是你个人的生活，丧妻多年，儿女还在天涯海角，是不是抓紧点，建立一个新的家庭。”

宋希濂欣慰地点点头，原来陈赓还是这么关心他。不过宋希濂说：“今天这个机会难得，我倒是有好几个问题问你。”

其实宋希濂问的问题在重庆时就想问陈赓，但是时间不允许，宋希濂说：“第一个就是红军当年长征那么困难，你们到底是怎么胜利的？怎么到的陕北？这个问题困扰了我20多年了，都成了我的心结，你是长征的亲历者，还请赐教。”

宋希濂可以问出这个问题也是情理之中，当年他24岁时参加了淞沪会战，两年后任中将师长，参加了对中央苏区的第五次“围剿”，所以对红军长征胜利极其不解。

陈赓听到这个问题突然笑了起来，这个笑不是笑宋希濂，而是开心地笑，老同学可以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宋希濂是真正地佩服毛主席了。

陈赓说：“那我就长话短说，当年红军被迫离开苏区，形势极其危险，红军可以到达陕北，创造奇迹，我觉得主要是毛主席的正确领导，第二是红军的信念。”

宋希濂听后说：“毛主席真是个军事天才，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

陈赓听到宋希濂的话又笑起来，他说：“你可以认识到这点太好了，毛主席用兵如神，有时候连我们都想不到，有时候接到命令我还是一头雾水。”

陈赓举例了1949年10月他在韶关战斗的事情，当时毛主席紧急命令他对广州的接收事宜不要管，而是要火速向雷州半岛进军。

当时陈赓不懂毛主席的意思，先照办，后来他在雷州歼灭敌人几十万人，他突然觉得毛主席真是用兵如神，高瞻远瞩。

宋希濂听着陈赓的故事，也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中，一时间怔住了。陈赓问：“你不是还有问题吗？”

但陈赓明显感觉到了宋希濂神情中的无限后悔，甚至悔不当初。

从那以后，他和陈赓的友谊日益深沉，但遗憾的是，此时陈赓的病情已经越来越严重。

1961年3月16日上午8时45分陈赓在上海病逝，宋希濂得知后心痛不已，自己刚刚被特赦两年，自己的好友便离开了他。

不久，在儿子的安排下，宋希濂去了美国，据说晚年有一次他在异乡遇到了陈赓的遗孀傅涯，他无法表达对陈赓的怀念，只好拿出一点积蓄交给傅涯。

他说：“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帮我买点祭品祭拜他吧，不要推辞了。”

图 | 晚年宋希濂

当时宋希濂已经70高龄，他眼含热泪，仍然在怀念着陈赓，他说，如果没有陈赓，我就没有今天的样子。

他记忆里的少年陈赓，总是笑着的，那笑容，一如春风抚慰着他……

湘乡豪杰，真汉子真友谊，他们情深意厚，是后人学习的榜样。